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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为父是舍不得银子么?”郑元勋不满地看了儿子一眼:“我实在是担心跟内官勾结会招来忌讳。尤其是这盐业,天下谁都知道这是座吃用不尽的金山,却没看到这金山上刮的不是风,是刀子!”
郑翰学并不觉得自家做得生意有太大风险,颇有些不以为然。
郑元勋摇了摇头,心中暗恨:若不是我就这一个儿子,真恨不得扔出去让他自生自灭!
“我与你说了多少次,走门路,送好处,与人结交,这些都是小商小贩做的事。”郑元勋恨铁不成钢道:“要想做个豪商,眼光不能放在这上面!定要做得眼界通天,胸怀天下才是!”
“大人,这回事体本就是皇太子不满咱们没给好处……”
“放屁!”郑元勋重重吐出两个字:“你这眼界就跟那些庸才一样!”他说着指了指花厅方向,又道:“崇祯十六年以来,皇太子什么时候讨要过银子?他都是直接动手抢的!晋商在张家口八九代人的积蓄,他说抢就抢了。咱们与晋商并举,世人称我‘内商’,还不如山陕的边商有势力呢,他为何不抢?”
“大人不是说,一旦他抢了咱们,两淮会乱么?”郑翰学弱弱道。
“他真怕乱么?”郑元勋反问:“真乱了咱们又有甚好处?这其实就是麻杆打狼两头怕的事,自己心里有个底就行了,别真当拿住了人家。”
“那大人的意思是……”郑翰学心下有些不耐烦。
郑元勋靠在四出头的官帽椅上,抬眼看着顶梁,思索良久方才道:“王之心的门路不要也罢,咱们看看皇太子是想让谁做盐业生意。”
郑翰学心中颇有些委屈。南京那边是自己好不容易才走通的门路,本以为拿到了这五百万两纸币,会得父亲刮目相看,谁知父亲并不领情,反倒还有些责怪。
郑元勋不敢动,其他的人却未必不会这么谨慎。
王之心既然能对郑家开口,自然也能对其他盐商开口。他也的确有开口的能力,因为皇太子已经内批了江南钞厂的项目,要在江宁寻址开厂。如此一来,钞票还不是滚滚而来?
这种用纸换银子的事,换给谁不是换?银子上又不怕有盐卤味。
郑元勋也有意无意地推动其他盐商先去试水,只要摸清了皇太子出牌的套路,日后有得是赚钱的机会。如今这点小小损失又算得了什么?
很快,试水的人果然踩进泥淖之中。
一支非边非内的奇怪公司横空出世,一共只有十万两注册资金,股东名册却比好几部大部头还要厚。任何一个有点阅历,都能看出这就是个“会”,全都是小户人家聚在一起。
正是这个小户人家聚拢起来的小公司,从盐城盐厂拉走了新政实施以来最大的一笔食盐——三十万斤!
朝廷下发的食盐出厂价是粗盐每斤八钱,精盐每斤二十二钱,合银二分二厘。三十万斤全算精盐也不过六千六百两,并不出奇。出奇的是,这家名为“安康”的盐业公司在盐城买了三十万斤,同时还在淮安府其他盐厂买了不下十万斤的盐。
再后来,更有消息传说:安康盐业在浙江舟山也收了数十万斤盐。
非但本钱雄厚,而且魄力极大,大有将东南盐市一口吞下的气势。
郑翰学是资历尚浅,接掌的产业都是明面上的生意。郑元勋却是深知盐业从来不是温情脉脉的和气生财。整个大明,只有皇亲宗室、宦官外戚才有资格转卖盐引获利。下面的盐商如果只做正经生意,早就饿死了。
所以走私是常态且不说,半道上劫盐偷盐、杀人灭口,这些事几乎贯穿了整条产业链。甚至专门有盐商豢养了一批亡命之徒,对于那些异地贩盐不守规矩的人,绝不姑息手软。这就是后世所谓的盐帮,其首领则为“盐枭”。
唐末时的黄巢、元末时的张士诚,皆是此中人物。
包括郑元勋在内的大盐商们,暗地里谁不是盐枭?就算明面上不敢跟安康一争长短,暗地里难道还不会使些手段么?尤其是大明运盐的几条官道、水路,对盐枭们来说简直与自家庭院一样熟悉。
“盐车来了先不要急。等我举火为号,弟兄们再一起上!这回上头说了,不留活口,有多少盐都是咱们弟兄的跑腿钱!”脸上带着刀疤的亡命徒压着嗓音,目光似乎穿透了黎明的薄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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