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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胡,疼的那人哎呦呦的直叫唤,她用天生的高姿态说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张炳文,你是二哥的狗吗?”
本来呼痛的张炳文闻言呆住,艰难的抬头,固阳清冷的眸子比这深夜的月亮还要亮,他心头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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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陛下来了。”
梁吉从外面进来说道。
榻上的太后让其进来,圣人进去房内,却瞧见榻前隔了一张硕大的屏风,不解的看向梁吉。
“近来天气反复,太后的风寒又严重了些,怕过病气给陛下,所以置了这架屏风。”梁吉道。
圣人点头:“母后要多注意身体。”
梁吉给圣人摆好了凳子,合门离开,整个房内只剩下这对皇家母子,屏风后传来太后沉肃的声音:“不是在张氏那里听戏吗?怎么又跑到孤这老太婆这里来了?”
圣人忙道:“母后恕罪,儿子早就应该来的。”
“固阳那丫头胡闹,你也不拦着?”
太后突然道。
圣人抬头,没有说话,看来这一切都在太后的掌控之中。
“由着她去四门馆闹,张炳文是拦不住的。”太后声音始终往下沉着,像是垂入井中的石头,“你那个二儿子也无动于衷,眼下身边就这三个子女,因为一个尤氏全都搭进去了,怎么?你这皇位难不成还要传给老九吗?”
提到老九弘王,圣人的脸色有些难堪,张了张嘴:“母后说笑了。”
“不是孤要说笑,而是你在让全天下看这皇室的笑话,三个孩子为了个罪妇闹得不可开交,世人看在眼里,自然会不敬天威。”
太后继续道:“这赵国百姓都不信服的话,诸国便会更加不敬,你若是要杀就快杀,若是不杀,这场闹剧便快些收场,你心里既然已经有了决断,难道要逼死你自己的儿子吗?”
圣人起身:“儿子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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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
上阁里,崔秉直将一碗牛肉面放在韩来的桌案上:“这是拙荆从府上送来的,虽然有些坨了,但夜深饱腹要紧,您还是用些吧。”
韩来背对着站在窗前,闻声问了一嘴:“几时了?”
崔郎中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将筷子摆好:“马上丑时了。”
“还有两个时辰了。”
韩来不肯转身,也没有什么胃口吃牛肉面,呼了鼻气,声音疲惫的说道:“遥监殿的其余人都回家了,你也回去吧。”
崔秉直低声道:“也快天亮了,微臣就在这里陪着郎君吧。”看着那牛肉面,“郎君来用一些吧。”
“多谢伯母心意,还是你吃了吧。”
韩来这么一说,崔秉直手一哆嗦,有些难受,韩来虽然平素里对自己严苛,但仍是个善心的孩子,无奈端起碗来。
“这碗牛肉面,是拙荆最好的手艺。”
韩来听着他咀嚼的声音,将手拿到身前,他掐着封信,落款是太丘恭礼先生,又是青凤送来的信。
比起平日里的洋洋洒洒,这封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宋端归还太丘。
韩来无奈的合上眼睛。
怎么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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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丑时了。”
曹纯站在绛雪轩的门口,寻冬陪着她熬夜,早已经困倦不堪又不敢多言:“姑娘,尤氏必死的局,您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曹纯扬着下巴,眉眼得意。
这大喜的日子她怎么睡得着,瞥眼融雪轩的方向。
“今晚肯定是睡不了了,不光是我,这御史府都不会睡了。”曹纯转了转手腕上的镯子,“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寻冬无奈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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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有两个时辰就要杀了吧。”
“咱们都在这儿等一晚上了。”
“看个杀人这么起劲。”
“你还好意思说我,拖家带口的跑来看,你儿子都睡着了。”
即便已经凌晨了,西坊那边的人还是不减少,反而因为时间的临近而越来越多了,匡王不得不多调些巡城兵过来维持秩序。
孙吉晃了晃酸涩的脖颈,这一切终于要结束了。
“殿下。”
他对匡王道:“属下给您弄些水来喝。”
匡王守了一天一夜了,也口干舌燥了,点了点头。
孙吉刚要去,瞧见不远处,眼底一骇:“殿下!”
匡王回头,暗道不好,却又即刻冷静下来,张炳文管不住那些学生是意料之中的事,便低冷道:“拦住他们!”
孙吉道:“是!”
“你们瞧!”
“这是四门馆的学生吧!他们怎么来了!”
“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来求情的啊!”
“这帮孩子不要命了吗?”
“有三殿下和韩郎君打头阵,出了事也法不责众啊!”
百姓们说着,却被那些学生的架势吓得往后退去,孙吉带着巡城兵去拦,可是那群学生有游龙卫护着,哪里容他们不许,他们一窝蜂的冲到监斩台下,为首的正是季林安和李肃。
“让开!我们来给师娘陈情!”
“还不快让开!”
“师娘!师娘!”
学生的呼喊犹如山河爆发,将这西坊整个淹没,就连匡王也没想到是这般架势,一时慌乱,连连后退。
川王瞧见这一幕,望见学生群中的宋端,失而复得的松了口气,吴玹更是抿住嘴唇,哽咽着再次开口:“殿下。”
季林安撩衣,跪在监斩台前:“师娘!”
李肃和其余学生也乌泱泱的跪了下来,他们满脸忧忡,不住的往尤氏的方向看去。
“苍天明鉴!学生季林安愿为尤氏陈情!请圣人网开一面!留下师娘的性命!学生愿受鞭刑三百!”
“学生李肃愿为尤氏陈情!”
“学生黄安愿为尤氏陈情!”
“学生……”
“……”
这一句句泣血之言听在台上尤氏的耳朵里,那人不曾睁眼,可是眼角却湿润许多,胸腔爆发生机,连心跳都加速了些。
好孩子们。
“季林安!李肃!”
匡王不得不上了马,厉声叱道:“你们来胡闹什么!”
“二殿下,我们并没有胡闹。”
季林安冷眼看他:“我们只是跪在这里给师娘求情,难道殿下连这最后一点仁慈都不给吗?”
这些学生虽然没什么武力,却都热血,尤其是聚在一起,就是团不可忽视的精神力量,那一道道灼热的目光像是火剑一般将他戳穿。
匡王冷哼:“不自量力。”
转过身去,仿佛承受不住那道道质问。
只是时间逼近,匡王的心头隐隐有些不安,台上的川王仍抱着尤氏,台下的四学学生像是根根草般扎根在地,虽然圣人没有改令,但尤氏的人头还未落地,就不能掉以轻心。
正想着,一道白光闪过,匡王抬头看去,下一秒,漆黑的天空发出声怒吼,雷音似车轮在头皮滚过,暴雨瞬间倾洒!
百姓们惊呼一片,似鸟兽散去。
虽有零星的不肯走,但台前也大多剩下四学的学生,暴雨冲洗下一身的酸臭气,唯剩下一腔热血决心,和满骨的天道公理!
那一双双黑白分明的眼,容不下任何阴暗之事!
“学生王一白原为尤氏陈情!”
“学生赵川愿为尤氏陈情!”
“学生凌子池愿为……”
“……”
他们似接力一般,一个接着一个的喊着,声音也越来越大,竟然是砸地的暴雨掩盖不住的洪亮,雨水贯入眼眶,混着眼泪流出来……
川王用肉身给尤氏挡雨,雨势太大,尤氏身上的热意像是露沙般的变冷着,他心内悲戚,背后却又盖上一人。
吴玹紧紧的抱着他。
“你……”
川王喃喃道。
吴玹低着头,手臂越发用力。
匡王被雨淋透,咽了下口水,看着狼藉一片的街巷,痛苦的闭上眼睛,又猛地睁开,无妨,还有一个时辰!
“上御司御典宋端!”
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匡王回头,见跪在学生中的宋端缓缓的抬起身来,她浓黑的发丝贴在脸侧,肌肤白的像是刚出窑的瓷器,冗长的睫毛沁着晶亮的玉珠,随着眨动落在唇角。
宋端也看到川王,清透的眸子尽是淬火的决意。
“愿为尤氏陈情!”
“都是胡闹!”
匡王忍不住暴喝。
可是那声音混在学生撕心裂肺的呼喊中,转瞬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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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大的雨。”
融雪轩中,曹琦站在花厅,身后是正在喝茶曹行,听到前者这样说了一句,他平静的附和着:“是。”
“看来尤氏必死了。”
曹琦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高兴的表情。
“是啊。”
曹行说道:“倒是省了许多事。”
曹琦冷哼一声,转过身来:“尤氏人头没落地,就不算。”
“都到这个时候了,长姐还是不放心吗?”
曹行刚说完,窗外有落地的重音,他快步前去一把推开,是被暴雨灌溉后的锦安,他一对鹰眼满是杀意,低冷道:“老太监去了遥监殿。”
曹行皱眉,猛地回头。
曹琦冰冷的脸化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
“看来后续的事,你仍要操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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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君!郎君您不能去!”
韩来疾步往出走,崔秉直在身后忙不迭的追出去,这深夜的雨实在是太冷了,刚一出殿门就被浇头,他粗喘着气:“还有半个时辰就要行刑了!您现在就算去也无济于事了!”
韩来不曾停步,甚至跑了起来。
他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脚踩在水坑里,溅的一身泥。
就算事情没有回天之地,他也要陪在川王和宋端的身边!
“轰隆——”
又是一道惊雷,雨势登时又大了一些,雨滴砸在背上,像是被石子击中,天已经渐渐地亮起来了,可是头顶仍是浓云翻滚,那波谲之态仿佛搅弄不开的墨,怎么冲洗也不见清白!
韩来咬牙,不曾停下!
“端午!”
韩来吼道:“端午!”
暴雨如注,劲风凶猛,像是野兽一样撕咬着今夜的靖安城,直把所有人都伤的骨肉模糊,鲜血淋漓!
他在痛苦中一声一声的喊着宋端的小字。
为什么!
为什么做了这么多还是无济于事!
贤庆门前,韩来剧烈的咳嗽几声,来不及,来不及!
他悲愤的抬起头。
还有不到半个时辰,没有用了,就算赶到……就算赶到……
韩来切齿,唇角有血沫溢出,只能看着尤氏死了!
尤氏一死,元白也完了!
没了川王之势!
他更护不了宋端!
“郎君!”
身后有人呼喊。
韩来回头,瞧见冒雨赶来的左内监,他恍然一愣,那老内监表情复杂,气喘道:“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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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刚才那一阵劲头过去,孙吉看着那渐渐小了雨,劳心道:“殿下,还有一刻钟就要行刑了。”
匡王总算是放下心来,说道:“准备吧。”
说罢,回头看了看跪成一片的学生,还有那雨小后再次聚集起来的百姓,他想笑,可是又笑不出来。
孙吉得令,上台去,对川王道:“殿下,时辰要到了,属下要给尤氏上枷,您看……”
川王轻闭着的双眼睁开,怀中的尤氏已然昏迷过去,他看着妇人苍老的脸颊和花白的发,悲不自胜,松开手,身形一跌。
吴玹忙扶住他:“殿下!”
孙吉无奈,吩咐人给昏过去的尤氏套枷,那沉重的木板将尤氏锁在其中,安置在前,刽子手上台来,那明晃晃的大刀抵在身侧。
“殿下,您还是下去吧。”
孙吉说道。
川王浑噩的站起身子,凄入肝脾,不曾想圣人最后还是不肯,即便自己已经抛却了身为皇子的所有尊严,还是要杀,还是要杀。
杀了他师娘,也断了他的一切。
那为何还要如此折磨。
雨要停了,可是他心头却下了更重的雨,直把胸腹都灌满,那冰冷的水一直往上涌着,涌过了脖子,下巴,最后淹没头顶。
雨声捶地,似四面楚歌声萧萧。
哀毁骨立。
川王眼前一黑,轰然倒地。
吴玹大惊失色,接住川王的身子,看着不省人事的他,眼泪大股流下,疾呼着:“殿下!殿下!”
孙吉见势不妙,四下看去,久久不曾露面的陆尚书终于出现,身为大理寺卿,他是来监刑的,却一直躲着。
如今大局已定,他再躲也没用了。
匡王不在乎这人在与不在,监斩尤氏之功,非他不可。
“把殿下安顿下去。”
陆尚书吩咐,回头对匡王道:“殿下,时辰到了。”
匡王接过他递来的斩令,在手里摩挲两下。
季林安至此,身子缓缓的垂了下去,他盯着自己的手指,已经被雨水泡的浮肿,眉头紧皱,心头悬起。
怎么会这样。
难道父亲和自己是错的?
“先生……师娘……”
旁边的李肃泣不成声。
“这是要杀了吧。”
百姓中骚乱不断,各个都想往前冲,恨不得那人头落地的第一泼血能溅在自己的脸上。
“看来是真要杀。”
“可怜三殿下在这守了一天一夜,皇命难违啊。”
“尤氏夫人也终于能和夫君团聚了吧。”
“哎。”
叹息声此起彼伏,有人捂住孩子的眼睛,低声哄着。
匡王心头的大石滚滚而落,他高高举起手,正攥着那张令牌,遥望着这台上台下的一切,神色纵横,悲与喜交织在眼底。
分明他赢了。
却觉得自己输的一干二净。
可那又怎样,这张令牌扔出去,自己就什么都有了,而老三便会失去拥有的一切……他看着不省人事的三弟,手臂突然颤抖起来,这张令牌怎么也扔不出去了。
百爪挠心。
陆尚书见状,提醒道:“殿下,时辰到了。”
匡王深呼了一口气,这过了雨水的空气吸进肺里,像是有人狠狠的打了他一拳,狠攥一下那令牌。
“卯时以至,罪妇尤氏……”
“圣人口谕——”
远处有人疾呼。
这一声炸沸,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看去!
宋端听出那声音,猛地急促呼了两次气,不可思议的站起身来。
匡王更是头皮一麻,忍不住前奔几步,怎么回事!
人群的尽头,韩来从马上几乎是摔下来的,他咬紧牙关,湿透的衣衫仿佛千斤沉,拖着剧痛的脚,在千万注目下一瘸一拐的往前艰难走着,手臂高举着一枚御令,不停的重复着那一句话。
“圣人口谕。”
“圣人口谕!”
靖安城蒙蒙初始,那熹白的亮顺着天际缓缓的铺过来,韩来迎着那黎明的薄薄凉意,眼底映照出天空的光。
靖安城的上空,堆积的浓云像是消融的雪,正在缓缓散开。
四个字有如圣人亲临,扑啦啦的跪成一片,匡王晴天霹雳,一直僵硬的脸终于笑了出来,他一边笑着,一边失力的跪了下来,膝盖梆的一声,他看着裤腿渗透出来的血,自顾自的苦笑着。
就知道会是这样。
他如何比得了老三。
父皇到底还是抛弃了自己,如同当年赐死母妃一样。
韩来赶到监斩台前,举着御令,一字一字,不曾有错的喊道:“圣人口谕!赦尤氏和唐家族人死罪!押回大理寺!”
他说完,学生们爆发出剧烈的呼喊声,大家相拥哭泣,这一晚上的舍身取义到底是没有白费!
成了!
他们成了!
季林安听着周遭的杂乱,也忽的一笑。
韩来高举着御令不肯放下,他脸上含着温良的笑容,流血的嘴角用力的扯开,看着整个西坊唯一没有跪下的那人。
宋端站着,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微红的眼底闪着晶莹,早已经不是雨水,她也咧开嘴,开心的笑出声来。
太阳高升起,微光似听到呼唤拂面而来。
天亮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