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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作用?”男爵忍不住问。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敌人是从天上来,”阿里克出神地说,“我们的武器可以架在这个地方。”
“来自天上的敌人?”
“说不定是什么翼蜴……”阿里克说,“或者龙。”
男爵的表情在说“这可算不上什么高明的笑话”,卡斯波人还在他们身后低声交流,阿里克却转过了头去,指向前方:“到了,那就是入口。”
水厂的门口有警卫,不过在博拉维出具介绍信之后,他们面对一群卡斯波人毫无异色地打开了大门。人们走进这处对城市来说最重要之一的设施,循着水声和机器的轰鸣声一路走去,在水厂工作组的指引和解说下参观了从引水、凝水、滤水到提升的完整流程,理所当然地,无论孩子还是卡斯波人,无不对他们眼前所见惊叹不已。
自来水厂的参观短暂而有价值,他们离开了这个地方,重新回到城市中去。
在功能上,这座城市已经满足了它几乎所有居住者的生活所需,除了粮食暂时还未收获,它看起来已经接近于完美,但人们仍然在路上看到了许多正在建设的工地,那些工程的目的有些他们能看得出来,有些连阿里克都不太晓得。卡斯波人是昨天才来到新玛希城的,对几乎所有一切都表现出新奇和震撼的态度,他们也并不是全都不会通用语,也能勇于提出问题,对阿里克和男爵的解释都能认真倾听。
他们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影响前面的队伍,沃特兰却总是时不时回头去看他们。
“年轻人,您是认识他们之中的一个吗?”塞力斯主教问。
“不,主教阁下,我不认识。”沃特兰说,“我只是……只是,”他低声说,“只是在想开拓者会给他们什么。”
博拉维正在回答一个孩子提出的关于阅览室和图书馆之间关系的问题,塞力斯主教也轻声问:“他们是来向新玛希城请求什么的吗?”
“应该是,可他们看起来不像求助者,更像客人……”沃特兰说,“或者主顾。”
参观的队伍已经来到了城市中心的工场区,他们走在路上,看到工场里的工人们能通过流水一般的合作在一天内制造出数量惊人的日用品,男爵不由自主地说:“你们生产一个月的东西,已经足够这个王国一年的需要了。”
他想说德勒镇可以作为他们开辟新市场的中继点,但是阿里克说:“不够的。”
男爵说:“哪怕你们卖得再便宜,能买得起这些陶器和家具的人也没有多少,富人已经被你们折腾得怕极了,而农民是不会为任何看起来漂亮精巧的东西付钱的。他们最多只肯为农具和牲畜花点儿,别的东西,比如说碗,他们可以只用一片折起来的叶子。”
“他们确实是会只用一片折起来的叶子吃饭,”阿里克说,“但不等于他们不想要任何能让他们过得舒服的东西。”
“可是他们哪儿来的钱?”男爵问。
“在新玛希城生活的人不需要金钱,他们只要有自己就够了。”阿里克说,“他们可以通过劳动获得任何自己需要的东西。”
“你的意思是,这些工场里生产出来的东西,目的是为了供给这座城市里的人,而不是那些外来的商人?”男爵不可思议地问。
“虽然我们有自己的生产计划……不过你可以这样认为。”阿里克说。
“那你们如何积累财富呢?”
“你说的财富是指金钱,”阿里克说,“还是土地和人口?”
男爵一时语塞,突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些不太聪明的问题。新玛希城有自己的货币,并且很久以前就开始流通,那些“工分”……他们不需要使用任何常理上的金银货币,因为这个王国和这个平原没有一个能与他们互惠交易的对象。土地和人口也不是能够通过交易就能获得的东西,不过既然视他们为敌的人已经主动送来了无数的人口,那么土地自然也应当属于他们——不必谈什么祖宗法理和契约精神,这玩意只有在人们还相信国王的时候才有点儿作用。
但男爵还是有点不服气,“既然你们能像搓泥球一样把自己越变越大,为什么还要开放贸易,同商人做生意呢?”
“如果有人有需要,我们就满足他们的需要。”
“也包括卡斯波人吗?”
“也包括卡斯波人。”
“很好。”一个人说,“我相信你说的话。”
男爵吓了一跳,他猛回头,对上了一张了无生趣的脸,“阿坎!”
阿坎对他点点头,一点儿也没有偷听的不自在。男爵转过头去,他忘了这个混账至少懂一半的通用语。
对话就这么结束了,但阿里克的回答让卡斯波人很高兴。他们搞不懂开拓者内部的权力结构,所以就将唯一算得上熟识的阿里克视为“异族人”的代表——这也算大差不差。自昨日到现在,卡斯波人们已经完全被这座城市征服了,既因为它的富饶和伟大——如此宏大!如此文明!又因为这座城市的管理者,异族人——“开拓者”们像对待他人一样对待卡斯波人,不提他们招待沙漠民族时那种自然而然的体贴照顾,仅仅不另眼相待就足够卡斯波人们感到极大的尊重。何况开拓者确实非常、非常地强大——有几人能在被他们关怀的时候想起,这些温柔又开朗博学的人已经将一个王国挤压得摇摇欲坠了呢?他们甚至没有主动展开过一场战争。
他们可能给卡斯波人的将超过他们过去所得的总和。
但是——男爵低声地自言自语:“你们可别高兴得太早。”
他们在工场区参观到了中午,然后在附近的食堂吃了饭,在这个炎热的季节,午饭后有必须休息的规定,所以他们又去了工人宿舍,孩子们小睡了一觉,大人们或者聚在一起回顾今日见闻,或者各占一个角落默默想着什么。有些人自认为深沉地在想什么,有些人真正深沉地思考着,有人只想着今天的工作。
下午参观的主要目标是医院和饲养场。
即使外面骄阳似火,医院内也是凉爽的,厚实的墙体隔绝了一部分暑气,大大的窗户和开阔的走廊提供了良好的通风,纯白的墙壁和灰色的地板互相映衬,匆匆走过的医疗组也穿着白色的长袍,脚步悄无声息。如同死亡也往往是安静的。
死亡本身是安静的,但死亡的过程并非如此——被病痛折磨到了尽头的人会在最后时刻突然清醒和激动起来,挣扎着留下他们最后的声音,他或者她的亲人会哭泣着挽留那远去的生命,医护人员则静立一旁,等待那个时刻来到,一边劝说家属一边用白布盖上遗体,然后整理病房,移动病床进行下一步的处置。
博拉维没有告诉孩子们下一步他们会怎么做,不过除了塞力斯主教几次欲言又止,这儿没有其他大人觉得让孩子见证死亡有什么不对的。
从医院离开后他们去了饲养场。
即使有水塔的经验在前,参观队伍里的成年人们仍然在第一时间将这处占地广阔的设施同堡垒联系了起来,直到他们被人指导着仔细清洗手脚,换了衣服,穿上专门的布鞋,走出消毒室后,喧嚣声浪充满耳畔,一排又一排的饲养室出现在眼前,在离得最近的那些,所有人都清楚地看到了栅栏背后数以万计的毛茸茸家禽。
孩子们因为天性发出惊喜的呀呀声,他们小步快走过去,双手几次抬起又放下,手指纠在身前伸着脖子看这些挤来挤去的家雏,成年人在饲养场工作组的引导下一一个分区一个分区地看过去。这一处的饲养场里没有圈养太多大牲畜,绝大多数都是家禽,虽然个体能够提供的肉不是很多,但它们长得很快,而且用它们的骨架做成的食物有助于强壮人们的骨骼,还有一点,它们还能够提供效果不错的粪肥——这得益于它们食用的饲料。
饲养场的工作组很为自己的工作骄傲,他们也确实有骄傲的资格,从那些家禽的成体就能看出来,一只只羽毛光亮,胸脯厚厚的,虽然它们生活得非常拥挤,但想想外面日日待哺的十万张人口,只能请它们在出栏前稍微忍耐了。
他们去看了专用于这些家禽的饲料是如何制作的,一部分原料是蝗虫,开拓者让新居民用大量的时间去抓捕这些虫子确实有一部分训练的意思在内,但新居民上交的这些可恶的东西也并非毫无用处,它们会在水池里漂洗过后送入巨大的铁皮筒,由机器带动着被火焰烘烤,直到烤得透透的,几乎能闻到烧焦的味道,才会倒出来,又倾入旁边的粉碎机打成碎末,然后这些碎末会和麸皮,有粘性的植物根系等一起,在一个抖动的机器里筛成比较均匀的松散颗粒,这差不多就是最后的成品了。
这些饲料还会根据家禽生长阶段加入不同的成分做成不同的大小,喂的时候还要拌入铡得很碎的青菜之类,有时候还要加入一些药物。
卡斯波人十分惊讶这些家禽的待遇,男爵说:“嘿,竟然比伺候人还精心!”
在知道这些家禽的出栏周期后他们都闭嘴了。不过让人惊讶的还在后头,他们还去看了饲养场的另一个重要品种,在那些凉爽阴暗的饲养室内,他们看到了一排排的木架,摆着一个又一个距离紧密的木盒,盒子里是无数正在涌动涌动的……
孩子们在问:“这就是我们每天吃的炒米吗?”
博拉维笑着说:“是的。”
卡斯波人知道这就是他们昨天赞赏过的食物之后,也好奇地凑过去观察,只有沃特兰和男爵站得远远的,仰着脸看屋顶——不然他们的眼睛也不知道该放在哪儿了。塞力斯主教问:“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吃的是这种食物吗?”
“知道。”博拉维说。
塞力斯主教点点头。
饲料场的参观结束了,他们这一趟行程也差不多结束了。双方分道扬镳,各自回到住处,并为告别了这临时的旅伴感到一阵轻松。
但三日之后他们还会再见。
塞力斯主教和范天澜、三个城市部门的负责人在他的办公室进行了一次正式交谈,双方签下了一份备忘文书后,又转移到了一个很大的会议室里,双方再度落座,从会议室敞开的前后门里,两拨人走了进来。
卡斯波人和男爵,沃特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