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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沁水岸边,数十名血迹斑斑的汉子躺在岸边,他们都张着嘴巴,仰望着黑成一片的天空,不停地喘着粗气。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一名中年汉子撑起身体,道:“小么,让大伙起来,翻过了那道山梁,才是安全之地。”

    小么并不小,是一个面相凶狠的大胖子,他站起身来,抬头一脚踢向身边之人,低沉着嗓子道:“快起来,别睡了。”小么接连踢了数人,被踢之人呲牙裂嘴地站起来,圣主就在他们身边,他们也就不敢如平常一般和小么笑骂,都偷偷望着往日神秘莫测、法力无力的圣主。

    圣主衣着黑衫,黑衫来自于成都府,质地极佳,即飘逸又透气凉快,黑衫上绣有一只飞翔的神鸟,神鸟是由红色的丝绣成,平日里,随着黑衫的飘动,就如有灵性一般,但是此时,神鸟也如斗败的公鸡一般,沮丧地低垂着头。

    圣主见众人神情中透着些游移,少了些往日的虔诚,他用宽厚的低声镇静地道:“小么,你带五名护法在前面探路,刘总护法,你带五名护法断后,翻过山梁,就是大林的地盘了,我们到了潞州分坛再休息。”

    这一伙人是礼弥教的圣主谷应天及其手下。

    礼弥教在大林和北汉边境兴起多年,大林和北汉地方官分别对其用兵多年,却剿而不灭,反而是越剿越多,契丹州、代州等边境诸州,许多边民只知圣主谷应天,不知大林、北汉皇帝。

    圣主谷应天肩膀上有一团血迹,走动之时,阵阵钻心的疼痛从肩膀传来。谷应天为了在教众面前保持着法力。只是趁着众人不注意之时,偷偷地抹了些金创药,而没有如寻常手下一样用厚布包捆。

    “真没有想到太原牙兵如此历害?”谷应天想着如飞蝗般的箭雨,六名被射成刺猬的大护法,仍然心有余悸。

    谷应天是上一届礼弥教主的关门弟子,一身武艺,在江湖上罕有敌手,他能当上新一届教主。除了其心思缜密以外,武艺高强也是一个原因。谷应天手下有八大护法,个个都是武林中的好手,皆有万夫不挡之勇,总坛的其余教众,大多武艺精熟,他们与大林、契丹、北的汉州府、定州府、汾州、隆州和沁州的地方官府争斗数年,数次把地方官府派出的军队引入山中,分割击破。

    这些地方官府慑于礼弥教的实力,对其也就睁只眼闭只眼,谷应天当上教主之后,千方百计和这些地方官府搭上关系,双方形成了默契,井水不犯河水,三年来一直相安无事。

    谷应天也就慢慢地放松了警惕,把总坛由极为偏僻的大山移到了较为平坦的五炉山中,总坛有五百多人。每日吃穿用度着实不少,移到五炉山中以后,采买方便了许多。

    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有利有弊,分为利大于弊,利小于弊或利等于弊三种情况,而且利、弊会随着形势的变化而转移。

    礼弥教总坛移至了五炉山,一时之间,五炉山朝拜如云。好生兴旺,总坛还暗中买了大片田地,秋收之季,更是一幅五谷丰登地盛世景象。谷应天和上一届教主不同,他是一个务实派,他执教以来,教中的神鬼之色去了不少,另外由于教内富足。杀人越货的勾当也越来越少。

    前一任教主为一个女子数次刺杀侯云策。谷应天掌教以后,立刻放弃了这一个危险的行动。谷应天孜孜以求的目标就是让礼弥教成为佛、道一样受到官府承认和保护的教派,对于大林朝这位声威日隆的权臣,还是不碰为好。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南下的太原兵突然夜袭了五炉山,太原兵足有万人,他们封住了五炉山所有出口,然后猛攻总坛,总坛五百人皆能战,他们依险力战,但是太原牙兵卑鄙无耻,不仅派兵偷袭,而且占据了高地,就用强弩硬弓狂射,使众多好手死得窝囊之极。

    谷应天带着四十多名教中骨干,仗着地形熟悉,冲出了北汉军包围,沿着沁水南下,经过两天的逃亡,已来到了北汉与大林的边境。走了数里,终于翻过了缓缓的山梁,谷应天一行踏入了大林国境内。

    太原兵攻打总坛非常隐蔽,因此谷应天等人逃得十分仓促,众人都没有带粮食,两天逃亡中,只能寻些野果充饥。正是众人眼冒金花之时,小么带着一群衣衫简朴的村民走了过来,这些村民来到了谷应天面前,目光不敢直视,跪在地上不停地念着礼弥教的经文。

    看到这个情景,谷应天暗自松了一口气,暗自打气道:“多年的心血毕竟没有白费,有了这些礼弥信众,礼弥教必将处于不败之地。”

    谷应天一口气吃了两个大饼和两个鸡蛋,他擦掉嘴上的痕迹,又在一间破烂但总算干净地小宅子里睡了一会,把黑衫上的污血擦试干净,出门之时,重新恢复了圣主的庄重和神秘。

    上百名艾家村民聚集在院外,谷应天一露面,呼拉拉全部跪了下来。

    谷应天很少讲经,只是总坛蒙难,专门讲经的护法被北汉军射杀,他又感于村民的虔诚,就亲自布坛讲经。讲经刚刚开始,村外就发生了激烈的打斗声和喝骂声,小么急匆匆地跑过来,道:“大林军队来了。”

    来到村边的大林军队不过百骑,他们是潞州军的侦骑,自从刘继元率兵三万南下以来,早有大林细作潜回了潞州,每日潞州军都派出数队侦骑,不断地在边境处巡视,侦探敌人地行踪。

    艾家村位于山窝之中,平日里依靠着背后的小山遮挡北风,潞州侦骑十分熟悉这一带的地形,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艾家村里来了一群礼弥教教众,从小山左侧穿行过来,他们刚要从村口进入艾家村,就遇到了礼弥教的守卫。

    礼弥教守卫此时已是惊弓之鸟。见到大林军骑军到了艾家村口,一面阻击,一面派入去通知圣主。

    侦骑皆由各军中经验丰富的老兵组成,在村口骤然遇袭,一名军士被大树下的长枪刺下马来,礼弥教众平时亦有大弩,可是这次匆忙南逃,弩弓全部丢在了总坛。为了阻止骑军入村,被迫用长枪和骑军交战。

    五名礼弥教守卫平举着手中长枪,站在村庄地入口处,虎视眈眈地盯着骑兵。

    大林侦骑虽然只有百人,可是排兵布阵极为章法,一名军官喊了几声音,四十多骑就绕过村口,向村后插去,剩余的骑兵就准备从村口进入。

    战马也感到了战斗地威胁,它们兴奋地喷着响鼻,脚掌敲打着地面,十几名骑兵飞快地取下弓箭,对准了几名长枪手。

    在总坛之役上。礼弥教众多武艺高强地大小护法,还没有短兵相接,就被北汉一排又一排的弓箭射成了刺猬。守卫们见大林军士又拿出来弓箭,便知大事不好。一名守卫便大吼一声,挺着长枪冲了过来,其余地守卫明白过来,若不主动进攻,只能是箭手的活靶子,他们也跟着大叫着冲了过来。

    五名礼弥教守卫还未接近骑兵队,十几枝箭就迎面而来,在这样短的距离里。守卫们根本无法完全躲开迅捷无比羽铁箭,四人被射倒在地。

    只有一名武艺精纯的守卫用长枪挡开了铁箭,冲到了战马前面,他一枪刺入了一名弓箭手的腹中,正待抽枪,却发现弓箭手双手紧紧握住了枪杆,死不松手,他猛然使力,把这名弓箭手从马上挑了起来。就在这一刹那,那名骑军军官跃马上前,手中长刀猛地劈了下来。礼弥教守卫还末收回长枪,只觉胳膊一麻,回首看时,自己的左胳膊已被斩断。

    左手从身体上分离出去,却仍然紧紧握着长枪。

    一枝铁箭飞来,插在了这名礼弥教守卫的胸口。

    当谷应天提着长剑越过信众之时,大林骑兵们已经冲到身前,众护法保护着谷应天穿过极窄的小巷,朝村外退去。

    刘总护法带着五位弟子守在巷口狭窄处,他们每人提着一块门板,用来挡住铁箭,并且在地上扔了一些胡桌和杂物,减缓骑兵的速度,这样一来,骑兵优势不能发挥,数名靠近的骑兵接连被刘总护法格杀。

    众骑兵不敢走进狭窄的小巷子,对峙了片刻,一些骑兵然后绕过村口,准备迂回去追赶谷应天一行。

    等骑兵迂回过来之时,谷应天已经进入了村旁的一片大林子中,这片大林子连接着小山,骑兵刚入密林,又有数人被刘总护法刺入马下,“遇林莫入、穷寇莫追”是侦骑的两大原则,骑兵们见敌人历害,不敢再追,就只有眼看着这一群来历不明的汉子逃入了林中。

    骑兵回到村中,得知来者是礼弥教护法一级地重要人物,大惊之下,一面派人在小山沿途搜索,一面派人回去报信。

    礼弥教诸人常年受到官府围剿,进入山中就如鱼得水,等到骑兵引来大队步军之时,早已不见了踪影。

    就在边境烽烟四起之时,在大梁城内,仍然一派和平景象。

    杜刚、小武带着一名老者,整日混在茶馆、酒楼、勾栏、寺庙、道观等人群集中的地方。

    杜刚在显德六年初和孟殊的妹妹孟清结为夫妻,孟清现在已有了身孕,三年的帝都生活,洗去了杜刚脸上征尘,他就如一名翩翩城中少年郎一样,穿着一件极为随意的“半臂”。

    大林服饰继续承了晚唐时期的风格,常穿的有襦、袄、衫、裙等品类,颇具特色的是“半臂”之服,“半臂”是一种上衣,又叫“半袖”,是有里子的夹外衣,对襟式样,袖子齐肘、身衣很短。

    半臂、短剑和黑头巾,是大梁城内游侠儿的标准打扮,不管走到大街小巷,总会遇到不少这样装束的年轻人。

    那一名老者却极为普通,把两只手笼在袖中,眼睛微闭着,面无表情地跟在杜刚身后,他就如水滴般融入到大梁城内,看过他地人绝对不会留下任何印象。

    三人从归云寺出来,坐在一个空空的茶舍里,茶舍全是旧木桌子,上面有一道道裂痕,看来桌子已经很有些年头了。

    “来一杯白水茶”,杜刚走了半天,着实有些口干,坐上凳子就吩咐道。一位中年汉子手脚麻利地摆上了三个洁白的茶杯,然后提着一壶水过来,随着开水入茶,一股绿意在水中翻滚。

    杜刚曾是侯云策的亲卫,不知不觉学了侯云策的很多习惯,喝白水茶就是其中之一,喝惯了白水茶,杜刚再无不肯喝有盐、葱、姜煮在一起的正式茶饮。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吹开茶味片子,杜 刚轻轻地抿了一口,只觉得一股山水间的清新由唇中升起,不由赞道:“真是好茶,定是今年的明前茶。”

    中年汉子为杜刚等人泡完茶,就苦着脸坐在一边,听到赞扬,脸上露出一丝笑容,讨好地道:“少郎真是好手段,一闻就知道是今年地新茶,可惜现在识货地人太少了,买卖真是难做。”

    杜刚身边的老者眼光扫了中年汉子一眼,道:“听你口音,似是西蜀中人氏。”老者是一口地道的大梁腔,问完之后,就随意的端起茶杯。

    中年汉子似乎很有些惊奇,他到大梁已有十多年,年轻时因为一口家乡话,作买卖时常受到别人欺负,因此他苦学大梁话,现在一口大梁话说得比大梁人还顺溜,没有想到说了一句话,就被老者听了出来,不禁颇有些惊奇地问道:“听老丈口音,必是大梁人无疑,怎么知道我的是西蜀人?”

    老者笑道:“西蜀人说话,不喜卷舌头,你有两个音就没有卷舌头。”

    茶舍掌柜脸露佩服之情,“老丈端是历害。”

    老者长叹一声道:“我是大梁人,二十岁放西蜀,在西蜀中住了三十年,我的两房小妾都是成都府人,这西蜀语,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只可惜,战乱连连,想回去看看也不能成行,现在听到说西蜀语的,也觉得亲切,他乡遇故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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