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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商成笑着说:“估计是来受处分的。”他左右扫视了一下。他和陈璞都是三品武官的赤色战袍,站在工部衙门的门口说话,是要多么扎眼就有多么扎眼。在工部办事往来的官员都是小心翼翼地绕着他们走路。商成看左近没什么人,这才咂着嘴说道,“去年打突竭茨的时候,我让人联系上突竭茨的大腾良部和完奴儿部,用茶叶、粮食和生铁换他们的战马牛羊。我让人和他们约定,我们打东庐谷王的时候,他们就在旁边观望,不要出兵去帮忙。为了防着东庐谷王收拾掉不听话的大腾良部和完奴儿部之后重新整顿突竭茨左翼,这个粮食生铁换战马的事情一直到现在都没停顿。现在出事了。诸序把这件事捅到了御史台,东西两台都憋着劲要收拾我……”

    陈璞和田岫都吓了一大跳。田岫是因为商成的胆大包天;把粮食和生铁送给突竭茨,说轻点叫“资敌”,说重点那就是“卖国”!她恨恨地瞪视着商成。要不是商成前不久才帮过她的忙,她也许会当场就要说出一些比较难听的话了。但她马上就想起来,陈璞曾经对她说过的一些事。要是她没记错的话,当时商成带领的四万燕山军是在和十万突竭茨人作战。这样看来,商成资助突竭茨的两个部族,换来他们的坐视与中立,应该是情有可原的吧?

    作为柱国将军,陈璞倒是能够理解商成的做法,和大破黑水城相比较,那点粮食和生铁算得什么!她就是很担心这件事被揭出来之后商成的下场。能够惊动御史台东西两台的,都是泼天的大案重案,这样的案情,能囫囵着出来的人都是少之又少……她紧张地思索着,这个时候她能找谁出来帮忙和求情。她熟悉的人里面,几乎没有谁能和东西两台有联系;偶尔一二个既是她认识又是能够在大司空面前说上话的,她又指使不动。她咬着牙,在心里发狠下定了决心:“你不担心!我这就去找我父皇。有我父皇说话,即便是有处分也不能太重!”

    商成愕然地望着她。他连话都没说完,怎么陈璞就要去把她老爹拖出来了?他一把拽住想去搬救兵的陈璞:“你急个什么,等我先把话说完!”

    “刀架脖子上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你放心,有我父皇在,绝不能让你吃大亏!”

    商成简直是哭笑不得。陈璞根本就不明白,她老爹和大臣们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件事里面,假如没有东元帝出面,自己肯定不会吃大亏;可要是陈璞她老爹出面的话,估计不吃大亏都不行了。可这话他还不能对陈璞说,只好换了一种比较可信的说法:“你别去找你老爹啊!一一我是说你别去找你父皇。”他瞪了在衙门口偷偷摸摸看热闹的两个官员一眼,吓得那俩人一溜小跑地躲远,这才说道,“这事应该不是直接冲着我来的。或者说,不是直接针对我……”

    “那是针对谁?”

    “张绍!”

    陈璞一下就明白了。一段时间以来,一直流传着燕山提督要换人的风声,其中燕山卫府张绍的呼声最高。张绍的资历很深,战功也堪称彪炳,除了四品的勋衔不够耀眼之外,其他方面与许多老将相比也并不逊色,因此很多人都把他视作下任燕山提督的当然人选。既然张绍要上,那么现任的燕山提督诸序就必须下来。可诸序在燕山做了十个月不到的光杆子提督,风风光光地上任灰溜溜地回来,这口气能忍得下去?他离开燕山大约已是定居,但这并不代表着张绍就一定能接任。诸序在这个时候把燕山卫私售粮食生铁的事情捅出来,明眼人一看就能明白,这不是针对着商成一一商成离开燕山快一年了;要是按卸任的时间来算,燕山卫还没和那两个突竭茨部族做生意,商成就已经不是燕山提督了。诸序针对的就是张绍。张绍连资敌卖国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这样一个人,怎么敢让他来做燕山提督?至于张绍的下场,不用想了,肯定好不了。当然诸序自己也逃不脱“失察”的责任。但是,就算他背个“失察”的责任,又能怎么样呢?反正他这回丢掉燕山提督的位子,宰相公廨不可能再对他做出什么严厉处置;他在军旅里的路也就走到头了,好坏都只能是挂个上柱国的虚衔回家的人,担责任不担责任的,又能怎么样?

    陈璞一边思索着,忽然惊咦地问商成道:“这样看,诸序是要和张绍来个两败俱伤哩。一一呀,不对,不是两败俱伤。可是,他要收拾拾掇张绍,那就收拾张绍好了,为什么还要把你牵扯进去?”

    商成长吁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说:“你当这是诸序自己想出的主意?”

    “不是诸序的话,还能是谁?”

    商成连话都不情愿说了。这么明显的答案,还需要问吗?他转过头问田岫:“回头你在哪里请客?”

    “啊……”

    “你说请我吃饭,在哪里吃?先说,我估计这回我还得被禁足几个月,所以你想请我吃饭的话,就要抓紧时间。要不今天晚上吧?说不定明天我就要赶回去闭门思过了。”

    “……你真把粮食和生铁给了突竭茨人?”田岫凝视着商成,问道。

    商成咂了下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整个事件并不是象田岫说的那样,他把粮食和生铁送给了对方。政治和军事上的许多事情,不能单纯地用敌我来进行分辨。在特定的环境下,即便是不共戴天的生死仇敌,也可以团结在一起,为实现一个共同的目标而一起努力。就象他和大腾良部与完奴儿部,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的敌人就是东庐谷王。他想击败甚至是消灭东庐谷王的突竭茨左翼主力,进而改善燕山卫和大赵北方边境的战略局势,而大腾良部与完奴儿部,一方面是希望能够从大赵获得急需的过冬粮食,另一方面,则是希望以东庐谷王为代表的突竭茨核心部族的力量有所削弱和消褪,从而为自己在草原上取得一个更有利的地位。正是因为双方互有所需,所以才一拍即合。

    他有些苦恼地看着田岫。看来,抱着象田岫这般想法的人肯定还有很多。但他又不能每遇见一个这样的人,就去给他们作解释一一就算了他解释了别人也未必会相信……

    陈璞忽然拍了下手,说:“你是说,这是严固给诸序出的主意?”

    商成点了下头。他咽了口唾沫,什么话都不想说了。这事还用想这么长的时间?明摆着的,要是诸序能想出个这般高明的主意,还会被张绍他们气得犯病吗?

    陈璞马上就提出另外一个问题:“我知道你和严固不对付。可是,你们不是一直河水不犯井水的吗,他怎么又想起来害你了?”

    这个问题比较幼稚。但是,就象刚才陈璞一听说他有难,立刻就毫不犹豫地去找她父皇帮忙说情一样,言语之间充满了真挚的关心。商成很有些感动,说:“没机会的话,当然是河水不犯井水了。可现在机会来了,他要再不给我使个绊子,那他就不是严百胜了。反正要搂草,不妨顺便打打兔子。”

    商成形象的比喻,让陈璞和田岫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因为商成一直是在用一种比较轻松的口气在说话,这使得陈璞那颗高高悬起的心也渐渐地落下来。她也顺着商成的口气,开玩笑说:“我看,反正他又打不死兔子,还不如不打。万一打草惊蛇呢?再何况,哪怕是兔子,急了也一样要咬人的。”

    商成笑起来,说:“严百胜怎么可能象你说的那般不堪?这个搂草打兔子的时机可是抓得恰倒好处。”

    陈璞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心思象现在这样不够用。在她看来,严固在诸序很难保住燕山提督的情况下,借着机会向张绍发难,这无可厚非。毕竟是张绍做差事在先,被别人揪住了尾巴,要怪也只能怪张绍自己一一至少做事是不够缜密吧?但她同时觉得,严固这个主意也有点画蛇添足了。打击张绍就打击张绍好了,何苦再去招惹商成呢?一石二鸟听上去固然好听,可多面树敌却实在是称不上是好主意。现在听商成称赞严固对时机的把握将至好处,登时有点不服气,就问说:“怎么个恰倒好处?”

    “现在是几月份?什么节气?”

    这话问得莫名其妙。陈璞迟疑了以下,才说:“九月底,说话就到立冬。”

    “是啊,就要立冬了。过了立冬,北风渐起,再过一段时间,等朔风飞扬的时候,段四他们就该有消息了。”

    陈璞张着嘴,完全不知道商成在说些什么。她正和他谈论严固的主意哩,怎么一转眼话题就扯出段四了?段四不是去征伐东倭了么,他和严固的主意能攀扯上什么联系?

    商成只好继续给她作解释:“燕山那边的事情这回一揭出来,不管怎么说,我都要站出来把扛下大部分的责任,不然张绍这辈子就完了。宰相们都是明白人,肯定能明白当时这样做必然有我的理由,所以不可能有太重的处分。但是,把粮食和生铁卖给突竭茨人,哪怕是卖给和突竭茨人不是一条心的草原部族,总是错误的。眼下事情已经捅到御史台,掩是掩不住了,只能人出来担责任。我背大头,张绍背小头,两个人同时受处分,这处分就不可能太重,也能让朝廷和民间的汹汹物议稍微平息一点。”说到这里,他停了话,看着陈璞。这下你该明白了吧?

    陈璞拧着眉头,使劲地思索着商成的话。她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倒是旁边的田岫,隐隐约约地听出了一些意味。可她也只是品出一些滋味,要说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那还差得远。

    “还不明白?我扛大头,这回的处分肯定不能轻了,罚俸和禁足是一定的,身上挂的什么兵部侍郎啊平原将军府副指挥呀之类的虚衔肯定都要被捋掉;爵位不见得会削,但封户肯定要减;能不能继续做上柱国,都得看别人的脸色和心情。一一这就是严固的机会!倘若整个冬天都没有段四的消息,那就说明他这一路大军是失利了,严固正要可以落井下石,夺掉我的封爵削掉我的勋衔,从此我就是平头老百姓一个,能不能做个富家翁,都要看严百胜有没有弄死我的打算了。”商成笑呵呵地说。

    陈璞当然知道他这是在说玩笑话。就算事情到了无可挽回的最糟糕地步,宰相公廨也不可能眼看着严固对商成下毒手。她恨恨地瞪了商成一眼一一看你说的是什么丧气话,直截问说:“那要是段四胜了呢?”

    “要是段四胜了,那么现在就更要处分我了。”

    “什么意思?”

    商成苦笑了两声,说:“我现在已经是上柱国了,还是实封的县伯,身上挂着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职务,要是段四打了胜仗回来,你说,我这个东倭方略的发起人,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请天子赐骸骨,然后回家乡去编写地方志?”

    “哈!”陈璞忍不住笑出了声,“活该!谁让你功劳立得太早太大的?你早就该把功劳分给我一些的。看,现在吃亏了吧!再立下功劳,连个犒赏的机会都没有了,还逼得别人只能先给你处分然后再让你官复原职作奖赏。”

    田岫也是莞尔,说:“看来,有没有燕山的事,应伯都是逃不过这个处分的。不过,那个出主意的人应该是顺应时势在前,预谋构陷在后吧?”她和严固的地位职务差距实在是太大,又是文武殊途,所以就隐去了严固的名讳不题。

    商成只是笑了一笑,并没有回应田岫的话。

    他现在说的话,都是严固出的主意里最浅显的东西。从听说燕山事发,他就一直很迷惑,严固的这个主意对他来说既不伤筋又不动骨,甚至连张绍都动不了,严百胜吃撑了,鼓捣出这么一个烂主意?这家伙到底想做什么?不会只是想给他和张绍一人喂只苍蝇吧?就是陈璞的那句话,要是只想让他觉得腻味,那就有点打草惊蛇了。可是,他又实在是想不出来,严固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因为商成很可能马上就要受处分,所以田岫和陈璞商量了一下,临时改了主意,暂时不忙去看望李穆,今天晚上先请商成吃饭。

    商成很爽快地答应了。

    三个人约定,下衙的时候就在工部见面,然后再说去哪里吃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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