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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尾鹰道:“那金乌母也加入我们,岂不更好。”

    金乌母矜持道:“再说罢。”思凌微微一笑。

    那金乌母的朋友姓厉,名花城。住处花围翠绕、纸窗木榭,整洁非常。只是一时无人。那门也没锁。

    金乌母自诩旧谊,直接就进了屋子,还觅杯子倒茶待客。

    思凌等人很知分寸,婉拒她的好意,并不进屋,在外头等了片刻,见有一老一少两人推车子回转。独轮小车上一袋面粉。

    那少年听见房中有动静、瞥见人影,先回头对老的道:“爹?”

    老的安慰他:“定是你妈妈择杏仁回来了。”说是这样说,脚下仍然放缓了脚步。略近些,见思凌等人衣着齐整、主仆分明、神光外溢,他立定脚,沉声道:“哪位朋友不吝降玉?事先未告知,恕老厉不知远迎。”

    言犹未了,金乌母已从屋里转出来道:“你个老厉,什么时候学会拽文了?老友面前还来这套?弟媳呢?”

    厉花城愕然道:“原来是金乌母……你弟媳原是择杏仁去了。我们说要做些月饼……不知这几位朋友是?”

    思凌等人含笑见礼。厉花城深深还礼。他那孩子跟辰星差不多高,愣愣站着也不知进退揖让,比辰星差远了。金乌母原该介绍双方认识,然而思凌他们身世复杂。她道:“进屋再谈。此事说来话长。”

    进屋之时,厉花城礼让客人先走,他儿子没注意,撞在他身后,幸被尾鹰拉了一把。厉花城连连道歉:“犬子没见过世面。”

    金乌母回头道:“也不用客气啦!我们坐下来讲。”

    一时分宾主坐定。金乌母略道思凌一行人来历,又取出血铁致歉:“化了你的金钗,不知怎么赔。”

    厉花城先敬叹思凌:“传说破了玄狐城的大侠客,原来这样年轻。青巾军果然不同凡响。”思凌知道“传说”中破了玄狐城的,未必是“大侠客”,恐怕乱臣贼子、长毛反逆的可能性更大些。厉花城有意美言,她一笑拱手。

    那厉花城又将儿子牵过来,抚着叹道:“那金钗原也不是我的。说来话长。这是我儿子,厉子亥。因是子年亥时出生,取了这个名字。当时我还有个邻居甚为交好。他们生了是个女儿,名盼盼……”

    记忆回到十年前,他与邻友沈权乘凉聊天,说起掌故人事,总是这样相得。

    聊到英雄事业,慷慨激昂,说起前朝故事,转为哀凉。沈权话音一变,道:“总是你老兄膝下有儿,还可以父子俩出去闯荡。”

    厉花城信口道:“哪有那样的事!还是林下终老罢。”

    沈权道:“说起儿女。我们难得为邻、又且相得。盼盼长大了些,看看样子还不算很丑,也许可以奉箕帚。老兄以为呢?”

    厉花城欢喜道:“我家拙荆对盼盼一向喜爱有加,恨不能抱过来作女儿,你是知道的。只是我总觉得子亥资质浅陋,所以不好意思开口。难得老兄不嫌弃,那是天作之美!”便找东西作聘礼。

    他一直作武师,也没什么太好的东西。他夫人找了个镯子,是金包银的,雕工还好,又且镶有明珠和几颗细玉石。那几颗细玉倒是祖上传下来的。就拿出来权作了聘礼。

    沈权一边口称:“无以为报。”就拿出了一根金钗。

    厉花城一想自己是金包银的、他是浑金的,就有些过意不去。

    沈权道:“其实这金钗也不是我自己的。是先祖在光明朝的时候,在军中任个小职,出任务时,不知怎么得的。辗转传到我手里,多少东西都失散了,就这东西,也不知成色,总是个古物儿,聊作还礼也罢。”

    厉花城看那金钗,色泽黯淡,似乎不是什么好东西。然而金子本来时间久了就会暗的,这也不算什么。拿在手里掂掂,很沉重,应该是赤足金子,哪里是什么“不知成色”的东西?

    想沈权度日也清贫,有时还要厉花城接济,却一直留着这金钗到此时,想也是因为祖上传下来,所以一直珍藏,如今拿出来,厉花城怎么受得起,一定推辞。

    沈权道:“你我兄弟相交,一直推辞,反是着相了。”

    说着就把金钗的一股掰下来,道:“我留一半。兄台留着另一半,到新人完婚时合钗,岂不是一段佳话?”

    原来那钗是两只脚的,原可以掰下一根来。但厉花城看沈权掰得轻轻巧巧,仿佛全不用力气似的,竟从不知他手劲这样大,相当佩服,再细看那金钗,并没有断口,却原来制作的时候就是做成可分拆的。合则为钗,分则为簪。这制作技巧,也是不容易了。

    那沈权的先祖,能得到这金钗,而且听沈权话外意思,还有别的遗产,那想必在军中也是有点地位的,但沈权身为将门之后,又为何不讲?难道不觉得光荣吗?厉花城心中微有疑惑,然而再想想,或者沈权是自惭现在落魄,不想多说以令祖辈蒙羞,也是情有可原。

    那金钗原是一半刻龙、一半雕凤。沈权留了刻龙的一半。厉花城就收了雕凤的一半,想着:以后等盼盼过门,两股合钗,依然给盼盼自己头上戴着,也就是了。他们便饮酒为欢。事后他诨家厉孟氏查看金钗,那凤凰线条细腻,展翅高飞,雕得生动,呼之欲出。她惊道:“老公!我就没见过这样好的首饰。他别是偷来的吧?”

    厉花城嗔道:“人家先祖发达,留了宝贝下来,只有这东西珍藏到现在,如今拿出来作订礼了,你休得胡言。”

    厉孟氏惊疑不定道:“我们家是儿子,原该我们下聘就完了。他回个礼,原没讲究。就算回瓶酒回个鸡,咱们也不挑剔。有了钱,压在嫁妆里就是。何以回这么重的礼?”

    厉花城道:“人家大方,都像你妇道人家眼皮子浅?收起来罢。”

    厉孟氏想想道:“也是,我收起来给子优作嫁妆。”

    原来子亥之后,厉孟氏又得一女,因生在酉时,意思要与子亥同一个取名法,但酉字给女孩子不美,就谐音作了子优。比盼盼小几岁。平时几个孩子感情很好。

    厉孟氏想拿媳妇家的凤钗贴补女儿的嫁妆,被厉花城喝回去了:“人家的东西,你昧人家的则甚?收好了,等媳妇过门,与龙钗合股,还给媳妇自己放着去。”

    厉孟氏骨嘟个嘴道:“收个鸡还能生蛋,收个金子又不能屙小金子。”说是这样说,仍然收好了。

    又过年余,沈权忽接了一封信,说有亲戚病重,要去探望,竟便收拾行囊,阖家前往。临行前,两家聚了一次。

    那沈盼盼原跟厉家兄妹玩得好,自订亲之后,要避嫌,倒往来得少了。因离别再即,又聚一次,小儿女们略懂人事,忽而垂泪。大人也自唏嘘。

    聚会末梢,沈权珍而重之的跟厉花城嘱托:“凤钗收好,他日合股,有个凭信。两个小儿女还可以合姻。”

    厉花城诧异道:“沈兄不是去看个亲戚?怎么好像生离死别一样?”

    沈权打个哈哈:“是看个亲戚。”厉花城见他神态有异,打趣道:“别是个富亲戚,末了把家业传你,你就不回来了。”

    沈权支吾几句,告辞而去。厉花城心里存疑,后来又听了些传言,一发的惊异不定。春去冬来,收到沈权一封信,旁的少提,但请厉花城去看他,附了个地址。厉花城明知山有虎,于情于义却都要走一遭。

    他也没向婆娘交底,自己收拾结束了,只说有人聘他走一圈,就找着地址寻去,那是在海滨。厉花城坐船而下,黄昏时下了一场雨,先不过是细雨蒙蒙,接着就大雨倾盆,那雨点像擂鼓一般袭击着船身,整个水域变得茫茫的一片。艄公夷然不惧,仍在歌唱。

    雨下得快,收得也快。海滨原多这样的狂风暴雨。

    等雨住云收,船也到了陆海交汇处,厉花城往舱外望去,只见一只小狗踏着小快步,的笃笃从南往北跑去,脸相跟内陆的狗不太一样,仿佛一脸深思。

    那狗的后头,碧涛无垠。海浪中嵌着个小岛,远望不知为何是蓝紫色的,如一颗奇珠异宝,经了雨,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厉花城在那小岛上见到了沈权,原来传闻不假。人家果然落草为寇,作了海盗。那沈权已是二头目,意气扬扬,远非当年落魄村夫可比,不知为何又换了个女人,又添了一对双胞儿女,年纪小小已似一对小兽,矫健彪悍。厉花城有些替沈盼盼担心,问起来,沈权就叫盼盼出来拜见。

    厉花城看盼盼,穿戴都好,胖瘦合度,就是肤色略黑了些,单论眉目,倒比从前更出众了。那沈权叫盼盼拜见伯父,盼盼却不肯依言行礼。沈权喝催,盼盼方低道:“父亲哪!女儿对……怎好唤伯父的呢?”

    沈权一愣,呵呵笑道:“我们熟不拘礼。你要唤公爹,以后有得好唤!”

    盼盼两颊飞红,避走了。沈权指着她离去的方向,对厉花城道:“如此小家子气。”厉花城暗想:人家原是闺秀本份,倒是你太疏狂了。

    那沈权便对厉花城道:“兄弟!我不敢重提亲事,只怕你嫌我们是海盗,不肯结亲了。你若肯,龙凤钗为凭,还将弟媳与子亥子优前来,我赠你们一份家业。”

    厉花城一听,这是要逼人入伙,吓得面如土色。

    沈权喝道:“咄!你也是刀头舐血、江湖好汉,怎么这样鼠胆?”

    厉花城牙关打战,只说不出一句整话。沈权留他数日,他看看无法,只能虚于委蛇,沈权方回嗔转喜,送他回去,嘱咐他:“我等你一年。钗合股、人重聚。若误此期,盼盼另许豪杰,休怪我了!”言毕又大笑,不知是不是开玩笑。

    厉花城诺诺连声,回得转来,实在下不了决心去落草。

    他有心绝了这门亲事,又怕诨家听说不结亲了,真把那凤钗拿去给子优陪嫁,日后沈权追究起来,不好看相。

    正巧金乌母来采买物资。厉花城以前与她是旧识,就把凤钗给她,约好一年为期。这一年里,厉花城还想犹豫一下,看看是不是真要出海?若一年之后还不出去,就托金乌母送还去也罢。

    旧事说毕,厉花城将血铁托给金乌母,道:“一柄钗子,若是我的,凭乌母姐怎么处置,都没关系。但怕海上沈权不干休,没奈何,只求乌母姐,好人做到底,还去与沈权解释一声才是。”

    说话间,厉孟氏也提着个小竹篮子回来了。看到这许多人,她愣一愣。

    厉花城忙施眼色,众人会意,说些不相干的,再不涉海上风波、岭里乾坤。那思凌等人,只作了金乌母的朋友。

    厉花城着子亥去帮其母揉面。金乌母问:“又不是中秋,作甚月饼?”

    厉花城代厉孟氏回答道:“也是闲了,换几斤面,做个月饼,家里都爱吃。也好放久,过年也能吃的。”

    金乌母又问:“子优呢?”厉花城道:“住城里姨母家,看个合适的好聘出去呢!过年前再回来了。”

    那厉孟氏偶尔来往,拿个东西添个水,向厉花城频频以目示意。众人会意,不移时告辞出来,厉家再留他们吃个饭、吃个饼,他们也不要了。金乌母先开口:“这老小弟年纪越大、越是怕事了!看他整天就是儿女饼面,就知道出不去了!”

    思凌叹了口气。他如果真的有心留客,哪里坐这么久了也没个汤羹上来?客人要走时,他家里也须有些果子干品,可以奉赠的。一毫也无,可见送客之心了。

    金乌母就把那血铁交予思凌道:“他也不要回去。这东西是你的了。”

    思凌笑道:“岂有此理。这是要我去与那沈权交差呢!”

    尾鹰问:“我们去海边吗?”思凌问:“你怕不怕?”

    尾鹰大笑:“只怕那海匪要怕我们去抢权!”他原是玩笑,谁知一语成谶。

    一行人往海边去,日行夜宿,几日无话。

    离海边还有将将一日的路程,那日天已向晚,夕阳从一道断崖后头照过来,形成一片阴影。时交初冬,草木凋残。那疏落树木也融入渐浓的黑暗中。于崖下行过,偶有沙土夹着小石,从崖壁滑落。

    幸得思凌一行人艺高人胆大,也不害怕。照着前路问的道路,转过崖口,果见一个小村镇,名唤狮子口。

    思凌等人这晚,就在狮子口借宿。原听说会有个客栈,今儿一去,却见那客栈杂草封门,已然歇业。

    原来这地方太小了、来往的人又少,客栈生意清淡。不久前老板去世,客栈就关张了。思凌等人就近叩门,问能否借宿民居?那应门的村男腿脚不便、拄着根木棍,听说留宿,面有难色。

    灵鹰将钱递上,那村男方才同意了,领他们进门,到了偏屋,看看四下,挠挠头,说没有这许多床留宿客人,打个通铺可行否?

    冰绡骇然,正要说不可以,思凌打断他,笑道:“出门在外,原无法太计较。我们草草睡一宿,明日就要上路,也不用找来找去了。屋里,我们几个休息。忠尾两个在檐下就能睡。幸而今夜没雨。烦劳主人多抱些稻草罢。”

    村男惊愕道:“这样冷,稻草怎能使得。”

    尾鹰拍胸口道:“我们练武的,这点冷不怕,你放心罢!”

    灵鹰也道:“作武师的,都习惯了。不要紧的。”

    村男果然去多多的抱了稻草来,又唤老母拿吃的。村食粗糙,幸而是热的。

    尾鹰要点灯,看看连灯盏都没有。问村男,村男想了想,才找出一盏多余的灯,捻进灯芯,灌上一点油。忽然那正屋里传出一声呻吟。村男立刻抬头去望,神情很紧张。

    村男去后,尾鹰等人关上门。月光从窗口照进来,远远看见断崖的影子,晴旷幽森。忽然村男去而复返,嘱咐道:“晚上别乱走,有狼。”

    思凌等人点头说省得,村男这才去了。众人静静围坐,都不开口,等着思凌示下。思凌略一忖度,道:“不错,是有妖气。”

    “敢是那正屋里的人吗?”尾鹰试问。思凌答道:“虽是在那里,但又有些奇怪。如果那里的人受鬼祟所侵,怎么那男人不向我们透露风声?就算不向我们求助,也该诉苦两句吧?”

    灵鹰也道:“说得是!公主,我看他们三间房。我们这间对面,该是他父母所住。正屋该是他自己住,照理还有个妻子。如果呻吟的是他妻子,他的神态举止,很难解释,怎么好像又担心、又不敢说的样子?”

    众人存这个疑虑,守了一晚。那妖气虽有,并未成形,思凌暂未出手,静观其变。到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一人闯上门来。

    那人还没进门,就嚷嚷:“张昌!你怎么留外人住!”

    张昌就是那村男的名姓。来人没有进门,就知里头有人住宿,莫非也如灵鹰等人一般锐目灵心,观测入微?

    那张昌吓得双股抖战,去开了门,道:“建道爷!千万别恼。这是过路人只住一晚,马上就走。”

    那来人身高体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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