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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熹元年,二月初八,林贵妃殁。帝甚伤,恸哭欲绝。下旨追封为孝烈显仁天顺皇后,建宣陵。

    那一年的皇宫,一直笼罩在悲哀的氛围里,这冬日也变得比往年更长了一些。都以为帝王失去宠妃,也不过是一段时日的忧伤,谁知竟是忧伤成疾。这病足足养了数月,直到天气渐暖,身子才稍有好转。

    “皇上,莲池里的莲花快要开散了。”小圆子低低的开口。

    容盈靠在软榻上,听得外头的风吹过杨柳枝的声音,把弄着手中的柳藤球,眸色黯然。顾自低吟,“莲花都开散了,她怎么还不回来呢?”

    小圆子不敢吭声,躬身俯首立于一侧。

    徐徐起身,容盈缓步走出殿门。

    偌大的皇宫,阳光明媚。

    偌大的荷池,荷香满溢。

    他记得,她最喜欢的就是这满池莲花。那一顶泼墨莲伞,她珍藏了很久,欢喜了很久。

    容哲修过来请安,“儿臣给父皇请安。”

    容盈点点头,随手便将手中的柳藤球交给他,“听说你在到处找厨子。”

    闻言,容哲修垂眸,“儿臣想吃松子糖。”

    音落,容盈的身子微微一怔,仿佛是秋日里的落叶,只消轻轻一抖便会尘埃落定,“松子糖?”谁做的松子糖,都没有她做的好吃。这厨子,其实不找也罢!毕竟娘亲的味道,不是谁都能做得出来的。

    “皇上,王爷和孟大人来了。”小圆子行礼。

    “御书房等着吧!”容盈道,却是拈指折了一朵莲花握在手里,这才慢慢的朝着御书房走去。

    进了御书房,容景垣和孟麟已经等在那里。

    容盈因为养病不能见光,所以数月不曾踏出宫门半步,这朝廷大事悉数交给二人打理。如今一见,倒是把容景垣给吓了一跳。

    只见容盈原本绝世的容脸,此刻整个消瘦下去,便是用瘦如枯槁来形容也不为过。

    “皇上,您要保重龙体。”容景垣俯首行礼。

    “清理工作做得如何?”容盈问。

    容景垣道,“一概珍宝皆已清点完毕,耗时两个多月归册入档,悉数调入国库封存。”语罢,容景垣看了孟麟一眼。其实他们都很清楚容盈最想知道的是什么,然则有时候奇迹是不会如此眷顾。

    孟麟俯首作揖,“回皇上的话,夜凌云等人的尸首皆已清点完毕,地宫里一切被清理出地面。微臣和王爷亲自核实,无一幸免,皆血肉模糊不辨容颜。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衣饰,其余的——”

    连骨头都被砸烂了,只剩下皮肉包裹的尸体,还能看出什么模样?一具具尸体被挖出来抬出地面时,早就不成样子,谁能分得清楚,谁是谁呢?

    所以,没有奇迹。

    容盈定定的望着孟麟迟疑了很久,一时间谁也不敢吭声。

    御书房内旖旎荷香,淡雅清新。

    “知道了。”容盈回答得很轻,有些无力的靠在龙椅上,扭头望着被风吹开的窗棂,“你们都下去吧,朕想一个人静一静。”

    “是!”二人行礼,“臣等告退。”

    退出御书房,瞧一眼守在门外小圆子,容景垣道,“皇上近日饮食可好?”

    小圆子颔首,“回王爷的话,尚可。”

    孟麟轻叹一声,“能吃就行。”便与容景垣一道走在了宫道上。

    “听说王妃有孕?”孟麟道。

    容景垣低头一笑,“大夫说,刚刚一月有余。只不过如今她心伤犹在,大夫叮嘱必须静养不可多思多想。”

    “恭喜。”孟麟笑了笑。

    容景垣笑问,“那你呢?那么多的大家闺秀,听说你可是一个都没看中。”

    “都迟了那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时。相互扶持之人,得过一辈子,还是慢慢的选吧!再怎样,也不能将就啊,否则何必等到今时今日。”孟麟笑着往前走,“只不过皇上的后宫一直空着,也不是个事儿。今日早朝上,你也都听见了。群臣谏言,请皇上选秀充盈后宫。皇上一脉,总不能只有太子殿下一个孩子吧!”

    容景垣敛了笑意,“这是皇兄的私事,谁都管不着。皇兄的心意如何,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内情吗?这生死之约,岂是三两月就能忘记的。心里的伤,只怕没个三五十年,是淡不去的。”

    孟麟抿唇不语,心里的伤——白狐,真的没有再回来。

    光熹六年,二月初八,帝崩于荣德殿。

    年仅十三岁的太子容哲修继位,年号建元,时为建元元年。追大行皇帝容盈,为太宗文惠武德孝皇帝。遵大行皇帝遗诏,着沐亲王容景垣为辅政,大学士孟麟接掌丞相一职,统率百官,扶持幼帝直至还政。

    建元二月十六,大行皇帝葬入宣陵,与孝烈显仁天顺皇后合葬。

    封宣陵地宫,毕。

    ——————————————

    大殷。

    奉天八年。

    皇贵妃病逝,帝哀恸不已,三日罢朝。

    四岁的燕羽公主白馥,轻轻推开白崇启的寝殿大门,内侍们不敢拦着,毕恭毕敬的跪在外头不敢吱声。皇帝惯来嗜杀如命,该杀不该杀的,不过是他一句话。

    听得脚步声,皇帝一声怒喝,突然起身抽出了一旁架子上的冷剑,“朕杀了——”

    “父皇要杀了我吗?”白馥仰着小脑袋,盯着一下子敛了所有怒气,可眸色依旧血红的父亲。明亮的眸子里,泛起泪花。白馥乖巧的跪在皇帝跟前,“父皇要杀只管杀了,馥儿就能跟母妃一起走。”

    皇帝手里的剑,咣当一声落地,心疼不已的抱着自己的宝贝女儿,泣泪两行。没了心爱的女人,还有心爱的女儿。仔细瞧着这女儿,眉目间跟皇贵妃还真是格外神似。

    皇贵妃生完孩子便一直病着,也没办法照料馥儿,所以这馥儿一直都养在皇帝身边。换句话说,他这皇帝是又当爹又当娘,怪只怪他舍不得让他们的孩子,经他人之手。

    宫里谁不知道,皇帝对这个公主算是疼到了心坎里,恨不能把心窝子都掏给她。

    白馥对母妃的印象很浅,因为母妃一直病着,而且拒不见人。父皇也见不着她,所以父皇就把对母妃的爱彻底的留给了馥儿。

    四岁的白馥已是格外的聪慧,身处宫闱,很多东西都必须学会。尤其是跟着父皇,坐在父皇膝上,看着父皇批阅折子,处置大臣杀内侍。对于白馥而言,死亡不过是父皇的一句话,可她不懂,父皇那么深爱母妃,为何不拦着母妃死去呢?

    后来的后来,她才明白,原来皇帝权力再大,也没办法左右生老病死。

    皇帝缓过劲来,才想起自己还有江山还有这个宝贝女儿,也算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情。如果不是这公主一跪,宫里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皇贵妃下葬后,宫里逐渐恢复了平静,白馥被林申悄悄带出宫去。

    “师伯,宫外真好玩,你以后要经常带我出来,不然我就告诉父皇。”白馥坐在林申的肩头。

    林申蹙眉,“嗨你个小丫头片子,敢威胁你师伯。”话是这么说,可心里却对这聪明伶俐的漂亮小丫头欢喜得很。四岁的孩子,肉嘟嘟的,白嫩嫩的,一双大眼睛明亮而干净。

    白馥嚼着冰糖葫芦,“真好吃!师伯,你说要带我去吃好吃的。”

    “知道知道了,一个小屁孩那么多废话。”林申不耐烦的扛着她去了茶楼,“这儿的点心最好吃,尤其是水晶糕。”

    白馥瞪着一双大眼睛,“我要吃很多很多。”

    “管够!”林申笑嘻嘻的捏着她的脸。这宫里宫外的,也就这个林疯子,敢捏他的脸。要不然,怎么人称疯子呢?

    却听得隔壁桌在议论。

    “听说这一次皇贵妃出殡,陪葬了数百名宫女,啧啧啧,真是造孽啊!”

    “何止啊,说是数百名,保不齐近千了。拿活人殉葬,实在是太残忍。”

    白馥抬头望着林申,“师伯,什么叫拿活人殉葬?”

    林申笑得有些勉强,“没事,咱们吃咱们的,不理他们。”

    可白馥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四岁的孩子却贼精贼精。她直接跳下凳子,走到两人跟前,“什么叫拿活人殉葬?不是说,让他们陪着母——皇贵妃,免得皇贵妃寂寞吗?”父皇是这么说的,她也是这么以为的。殉葬,大概就是守着陵,免得母妃一个人孤单寂寞。

    那两人笑得凉薄而嘲讽,“一个小屁孩懂什么?殉葬就是把人杀了,一起埋进陵墓里,不懂吗?拿绳子往脖子上一勒,命都没了还陪个屁。”

    白馥有些吓着了,她是见过那些被驱赶到母妃宫中的宫女的。那些人都朝着母妃寝宫行礼,乳母说这些都是殉葬的,来陪母妃说话的。

    “别吓唬孩子!”林申面色一紧,“你们怎么说话呢?这是皇上的旨意,你们该议论皇上,不要命了吗?”

    “嗨,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你出去打听打听,那些被殉葬的人家,哪个不是肝肠寸断?怎么,皇贵妃是人,那些就不是人?说杀就杀了,还不能让人说?皇帝为个宠妃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还指望天下臣服吗?”文人雅士最是不能激怒,因为有一腔风骨和傲骨。

    林申快速抱起白馥在怀中,白馥还从没见过有人这样凶。要知道在宫里,谁敢对她凶?一个个都是老鼠见了猫,毕恭毕敬的。

    “你们好大的胆子,也不怕被摘了脑袋!”林申切齿,关键是吓着白馥了。小丫头变得战战兢兢,抱紧了他的脖颈。

    “哼,你是个什么东西?难不成还是皇帝的爪牙吗?”两人怒斥,一旁有几人也跟着起哄。这茶楼自古就是多事之地,来喝茶的不是谈生意就是文人雅士居多,所以引起的共鸣也不少。

    “师伯,咱们赶紧走吧!”白馥趴在林申耳畔低低的开口,“他们好像要打人。”

    “打人?”林申来了兴致,“嗨,我这暴脾气的。”他赶紧把白馥放下,“待在这儿等我,看师伯我怎么收拾他们。这也是为他们好,不然这话让你爹听见,他们都得掉脑袋。打一顿,就算了!”

    白馥想拦着,可转念一想,算了,估计是师伯的玩性起来了。

    师伯跑去掐架,白馥转头看见一个少年朝着她招手,“你过来。”

    白馥走过去,“干什么?”哪知,师伯还真的跟人打起来了,这桌椅板凳的一顿乱砸,整个茶楼都开始闹腾起来,乱糟糟的,一大片的人赶紧往外跑。

    “师伯!”白馥一声喊,已经被少年拽着往外跑。

    “里面打起来你还在里头,想死吗?”他拽着她跑,“我叫凌云,你叫什么?”他一直拽着她跑到了护城河边,这才松了手。

    白馥终于甩开他,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上气不接下气。她早就跑不动了,却被他拖了那么远,这人要不是卖孩子的就该是个骗子。她仔细看着自己,好在没什么值钱的东西露在外头,“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这世上还有你这样好看的瓷娃娃。”凌云盯着她笑,“我没见过你,你是哪儿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白馥没好声好气的瞪着他,她不认得路,这会不知道怎么回茶楼。被他拐出来,这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着她蹙眉,咬唇,年少的孩子就跟璞玉雕琢一般,真是好看极了。

    凌云坐在她身边,“你别怕,我方才是故意拽着你走的,你没瞧见咱们后头有人跟着吗?”

    白馥心惊,“不可能。”师伯是悄悄带着她出来的,怎么可能有人跟着。可一回头,一个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中年男子被丢在河岸边上。

    两名随扈上前行礼,“公子。”

    “还敢吗?”凌云问。

    男人哭着喊着,“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你为什么打人?”白馥问。

    “你自己问他咯!”凌云笑嘻嘻,“自己说清楚。”

    白馥这才知道,这人看着她生得水灵,是准备拐了她去卖。这可把白馥惊着了,“卖哪儿去?卖宫里当宫女吗?”

    凌云挑眉看着她,“是青楼妓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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