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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小的战役,双方各有胜负。
不过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掌控关东八国的北条氏政,最后竟然主动向德川家康提出和解。
而德川家康没有提出任何条件,很痛快的就退兵了。
这可是个大新闻。
北条家的领地比德川家大出一倍,而且最精锐的部队【五色备】和威震东海的【地黄八幡】北条纲成都没有出动。
北条氏政是不是脑子抽抽了,这个时候和解,不就等于是他自己在认怂吗?
不理解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我们这些成天玩弄政治的人却有所察觉————
德川家康,北条氏政,这两个人一定是在某件事情上达成了某种合作关系。
不,这种关系还说不上是背叛。
至少在织田信长死之前,德川家康是没那个胆量去背叛的。
不过呢,指望这个家伙牵制北条家的想法恐怕是落空了。
柴田胜家真是可怜,不仅要应付北条家,还要监视日益复杂的东北形势。
现在连德川家康说不定也成了身后的豺狼了。
【那么,将军,请问我该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必须要搞明白,毕竟幕府有自己的立场,之前并没有直接向伊达政宗和最上义光宣战,如果惹出了不必要的麻烦,织田信长恐怕不会轻易饶恕我。
【这个比较复杂,我还要再考虑一下,时间不早了,你在不回家天就亮了。】
终于可以回家了。
【对了,代我向令堂问好。】
【呃,感谢将军挂怀。】
说来有点吓人,我竟然已经忘了自己到底是因为什么理由回来的。
从本丸的玄关走出来的时候,我看到那里站了一个人。
是香姬的侍女清子。
【老爷。】
【这么冷的天,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是阿香让你来接我的吗?】
【老爷。。。。。。】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我这才注意到,她的眼圈是通红的。
【怎么。。。。。。怎么了?】
我的身体颤抖起来。
一股比外面风雪更加冰冷的气息吹进了我的身体。
眼睛瞪的大大的的。
多年来,一阵从没有过的恐惧感占据了我的心头。
好了!清子!
不要说!
不要说!
【老爷,老夫人,她。。。。。。她在半个时辰前。。。。。。】
失去亲人和朋友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我经常琢磨这个问题。
在贯穿我人生的【岁月之书】里,有许多令我重视的人在这里画下了属于他们的句号。
从小就侍奉我的小林安右卫门死了。
儿时曾经教我读书识字的舅舅妻木广忠死了。
我的兵法老师明智光春死了。
多次在阵前指点我战场经验的老臣斋藤利三死了。
还有。。。。。。
那些让我感到万分不舍的人,都一个个离开了我。
到最后,还是剩下我一个人啊。
。。。。。。
我以为我会哭出来,但实际上我没有。
【父亲呢?他没有来吗?】
【老爷,天海大师入冬以后便出门游历了,至今未归。】
【出门游历?】
【是的,听说他在东北有一个很好的朋友,是他在年轻的时候结交的,很多年没见了,想去看看他。】
【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过这到也算是父亲的性格。】
苦笑了一声,我问香姬:
【阿香,既然你一直都留在母亲身边服侍,那么,母亲大人有留下什么遗言给我吗?】
【当然有了,大人,母亲大人临终之前最舍不得的人就是您了。】
【是嘛,可惜这个儿子也真是不孝顺,临终的时候不能守护在一边。】
【千万不要这么说,母亲并没有因为这个而怨恨您,相反,他还跟我说,大人您是幕府的栋梁,是日本不可缺少的武士,她为您的成就而骄傲。】
【母亲真是这么说。。。。。。】
【当然,母亲还有一件东西要我转交给您。】
香姬取过一个小盒子,将之打开。
【这是什么东西?】
一绺干枯的头发。
这真的是人的头发吗?
因为水分流失的关系,拿在手掌里的感觉并不是太好,我甚至怀疑这是不是马尾了。
【这是母亲的头发。。。。。。咦?!】
香姬用惊诧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她之前都没有好好看清楚我一样。
【大人,你是什么时候把头发剪掉的?】
【啊咧?】
原来她刚刚注意到我已经换了发型啊。
【这个是在船上剪的,好了,相比起这个,我的头发一点都不重要。。。。。。母亲为什么会交给我一绺头发?这有什么特别含义吗?】
【母亲说,这是她年轻的时候剪的,保存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了。】
人的毛发主要有蛋白质构成,想保存二十年并不是什么难事。
【原来这是母亲年轻时的头发啊,二十年的话。。。。。应该是我四五岁的时候吧。】
【母亲跟我说了一个故事。。。。。。那还是在二十年前,那时的父亲还是朝仓义景公手下的家臣。。。。。。。】
当时父亲的日子过的非常贫困,刚开始时朝仓义景给了父亲三百石的俸禄,这本身并不是小钱,但由于父亲还养着一群家臣,就显得入不敷出了。
一切家具什物和衣服全都卖掉了,每天都要为了食粮而奔波。在这么困难的状况下,母亲努力地支持着父亲。
在这个时期,两人的孩子(就是我啦)也出生了。这就是在当时著名的和歌大师松尾芭蕉的《当代记》里所记载着父亲在侍奉织田信长以前的情景。
据说在称念寺,父亲与寺院的人们交流甚多,参加了很多连歌会。
父亲:【我们老是让别人款待,一次两次还可以,久而久之,就会令人憎恶,把我们当成是蹭吃蹭喝又吝啬小气的贪财鬼的,再也不会有人邀请我们的。。。。。。】
母亲:【是啊,您说的没错。。。。。。】
父亲虽然这么说,但是他自己也明白,明智家现在的情形非常的困苦,根本没有邀请并款待客人的余额。
可是数日后,明智家还是邀请了寺院的人们,更令人吃惊的是,当天的招待非常之丰富。当然,这都是母亲准备的,所有被邀请的客人都非常满足,父亲自己都不敢相信。
父亲:【今天的连歌会非常成功,大家都很高兴。可是,你是如何准备这次款待的?】
母亲默不做声取掉了遮住头发的头巾,父亲大吃一惊,原来,母亲一头又长又美的黑发,被一刀切断了。
父亲:
【啊!?。。。。。。熙子!!你的头发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母亲:
【。。。。。。我。。。。。。我把头发卖了,这样才有钱去买招待客人的料理。。。。。。】
父亲:
【什么?。。。。。。你居然。。。。。。抱歉。。。。。。我真是没用,竟要妻子卖掉最宝贵的头发。。。。。。】
父亲一边哭着一边道歉。
母亲:
【没关系的,不用担心。头发还会再长出来的嘛。】
这件事,也就是松尾芭蕉所咏之词句【月さびよ明智の妻の咄(はなし)せむ】的根源。
后来,越前东部爆发了加贺一向宗挑起的一揆之乱,父亲参加了平乱战役并立下功勋,他的铁炮技艺受到了朝仓武士的关注,经家老青莲景居推荐,担任了朝仓家的侍大将。
地位提高,俸禄也随之增加,日子才算好过一些。
在那个时代,女子的长发是与性命一样宝贵的东西,母亲为了支持父亲,卖发买粮,此举非常伟大,成为一时的逸话。
父亲和母亲夫妻关系非常和睦,可谓是夫妻的典范。
。。。。。。
我叹了一口气。
【以前也读过《晋书》,晋朝有一个大臣叫做陶侃,他的出身非常贫寒,年轻时朋友来他家拜访,无钱招待,他的母亲便减掉了自己的头发卖了,用钱买了酒菜来招待客人。。。。。。母亲一定是听过这个故事,才会。。。。。。】
我拿着这一绺头发,似乎又看到了母亲。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我明白母亲的意思,即便今日已经大富大贵,也不要忘记了过去的贫苦吗?。。。。。。嗯,忆苦思甜,母亲的良苦用心我收到了。。。。。。】
【大人,这只是其中之一。】
【嗯?】
【大人,您知道为什么这一绺头发本是卖出去了,但为什么现在又回到您的手里吗?】
呃。。。。。。这个问题我还真的没想过,难道是父亲或者母亲又把它赎回来了?
【是父亲,他在当天晚上就跑到了钱庄,将这一绺头发又赎了回来。】
果然如此。。。。。。咦?等等,父亲哪来的钱啊?家里不是已经贫困至极了吗?
【父亲把当年外公,也就是道三大人赏给他的肋差给卖掉了。】
【。。。。。。】
这里不是幕末时代,武士典当赏赐物的情景还比较少见,在这个年代,武士需要安于贫困。
如果这么做的话,就会招来主家的厌恶和同僚的鄙视。
父亲最钦佩的人就是养育他长大的斋藤道三,我很清楚后者所赏赐的东西对于他而言代表了什么。
【真是想不到啊。。。。。。】
【母亲跟我说,人与人之间永远都是需要相互扶持的,在困难时如此,在富贵时依然如此,他们夫妻二人之所以能够风风雨雨走到今天,便是相互倚靠,相互慰藉的结果。。。。。。其实不仅是夫妻之间,朋友之间,主仆之间都是如此,大人如今位极人臣,德隆望尊,都是家臣的辅助,同僚的支持以及主家的赏识的原因,这三者缺一不可。】
【母亲是要我随时与他人保持良好的关系吗?】
【不仅如此,母亲也在提醒您,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要过度重视自己。】
【这话怎么讲?】
【如果太过重视自己,就会越来越以自我为中心,这样的人最后只会变得胸心狭隘,自私自利。】
【。。。。。。】
【同样的,如果过度重视自己的力量,便会忽视他人的存在,最后变得目空一切,骄傲自满。】
【原来还有这层含义。。。。。。】
【没有谁的成功是完全依靠自己的力量的,一个成功者的身边往往伴随着成百上千,甚至上万的支持者。】
香姬将她的手放到了我的手上。
【所以,大人,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不过您是怎么看待阿香的,阿香都会在您的身边。】
【谢谢你,这一绺头发我会好好珍视起来的。。。。。。不不不!】
我揉了揉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红的眼睛。
【这东西对我和家族而言太重要了,我要把它奉为家宝,留给后世子孙,让他们也知道其中的深刻道理。】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对了,还有最后一个意思。】
【还有什么呢?】
【母亲即将离世,而父亲早就遁世出家,,也就是说,大人你的身边已经没有父母的陪伴了,从今以后的路,你必须要一个人走了。】
【。。。。。。】
【母亲说,自从十二岁以后,大人就变得越来越孤僻,也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不仅如此,言行举止都习惯性的把自己的心事隐藏起来,虽然没有任何人疏远,但也没有跟谁亲近,即便是跟父母之间,也不愿意敞开心扉说话,虽然在成为无视之后变得非常健谈,但那不过是为了应付官场和交际圈的表象而言。。。。。。】
【。。。。。。】
我跟这个时代,这个世界有着永远也不会消失的隔阂。
母亲说的对,我之所以看上去很会说话,并不是我的性格有多开朗,而是【表象】。
我其实不愿意去和人说话,但是我却又掌握着一项特别的技能,一项【即便是陌生人,也能像老朋友一样熟悉的聊天】的奇怪技能。
至于经常吐槽,除了一定的幽默感之外,也是一种情绪上的发泄————
既然不愿意跟别人讲话,那就只好跟自己讲话了,吐槽本来就是自言自语嘛。
这个时候,我突然觉得母亲还有父亲都好可怜————
他们的儿子早就死了,之后出现的那人不过是个冒牌货。
阿香还有阿枝也好可怜,尽管我对她们倾注了爱情与亲情,却从没有允许她们走进我的内心深处。
也许我就是这么一个适应【孤独】的人。
香姬幽幽的说道:
【母亲临终之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大人您了,大人您不仅是她的儿子,也是家族的族长,还是幕府和朝廷的官员,更是整个日本的栋梁,所要承担的责任一定很重吧?】
【。。。。。。】
【因为封闭内心的关系,您得到的关爱远远比其他家的孩子要少,现在她即将离世了,不会再有人把您当做儿子一般关爱了。。。。。。不能让您一个人这么孤零零的了,请您将这头发好好保存在身边,这东西代表了她对您全部的感情,就好像她仍然陪伴在您身边一样,所有的爱都只属于大人您一个人的。。。。。。】
讲到这里,香姬哭了。
而我。。。。。。
【哎,怎么了?】
惊讶之中不禁自己问自己。
伸手一摸,手指都湿了。
为什么脸颊上会有眼泪呢?
我惊愕的盯着地面。
【啊。。。。。。原来是这样。】
稍微想了想,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因为这一切都要结束了。
就像做梦一样,一直依靠着母亲活着。一边说着【才没依靠你呢,只是让你照顾下而已!】这种莫名其妙的借口,想着【反正我并不真是你们两个人的孩子,只不过因为我现在占据了这副身体,才必须要与你们保持着一家人的关系】,一边这样和母亲还有父亲一起生活着。
被他们的温柔宠着,像真正的孩子那样依偎在父母怀里似的活着。
这不过是个梦,并不是因为我的软弱,这点程度罢了没事的,对吧?
而且,虽然他们把自己当成是我的父母,可我自己呢?
真的把自己看作是他们的儿子吗?
但是,这样的生活就到今天早上为止。
母亲已经走了,她是真的走了,离开了我这个伪装的儿子的身边,从今以后,再也不会有人像她那样爱护着我了,所有来自母亲的关爱全部都消失了。
然后,我就无法再像以前一样了。
不能再如往常一样出入自己的家,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再叫母亲,不能再陪伴在母亲身边。
这回我真的没有母亲了。
这个世界的孤儿!
原来如此。。。。。。
【所以才会。。。。。。觉得越来越讨厌自己啊。】
因为感到悲伤。
直到现在————
直到快要失去才第一次意识到,有个能让自己将心寄托在她身上的人是多么弥足珍贵。
从没想过这个异世界的女人的存在会成为支撑我的力量,我是多么愚蠢啊。
总是以为自己来自别的时代,是特别的存在,以自己并不是她的儿子为理由,总是拒绝她的爱意。
开始想砍下自己那空荡荡的脑袋。
连自己所站立的地面都没注意到,如同拜伦所说的那样————
失去了唐璜的存在,庭院里面再也不会长出只属于他的蔷薇。
没有母亲作为起始的原点,我又能走出多远?
现在连擦拭满面泪水的气力都没了,今后没有了她,连人生路上如何走下去的勇气都没了。
(感觉这一章好难写啊,基本上都是心理描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