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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身到了屏风后更衣,却听到门“吱呀”一声开了。她顿时警惕起来,一边揽住衣襟,一边出言欲问,却听到天香的声音——“你们别进来,我要帮驸马更衣。”

    知道进来的是天香,冯素贞悬着的心并未放下,待听到门合拢的声音,这才低声问道:“公主怎么进来了?”

    天香隔着屏风道:“这是我们俩的卧房,我怎么进不得?”

    冯素贞醒过神来:那几人平日只是白日到这小院来,并不晓得这院子夜里自己和天香是分房而睡的,天香有着计较,所以当着他们的面要进自己的房间。

    “你在校场脏了的白衣已经浆洗好了,可要换上?我给你递过来?”天香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冯素贞忙道:“不必!”她三两下系好腰带,自屏风后绕了出来,和天香一并出门到了院子里。明月之下,众人七嘴八舌讲了一通,冯素贞和天香才听明白众人为何急得漏夜造访。

    东方胜不止是带来了封赏的旨意,接风宴上,他还传达了继续召集民夫工匠进京的谕旨,并令手下京营的兵接管了怀来的城防,封了城。

    冯素贞回忆起白日东方胜对着他身边副将的私语,想必,传达的正是封城的口令:“看来,东方胜此来,除了御敌荡寇之外,还有旁的心思。”

    张绍民点头道:“东方胜几次三番蓄意谋害太子,想必此来怀来亦不单纯。我已经加派了人手守在小院附近保护太子,断不能给了他可趁之机。”

    李兆廷忆起昔日妙州时候的见闻,冷哼道:“也不知菊妃和欲仙许了东方胜怎样的好处,叫他这般不死不休。”

    天香闻言苦笑,小皇子实为东方侯私生子这般皇室秘辛,她实在是不能轻易告知众人。

    冯素贞静思了片刻道:“我晓得了,你们放心,眼下形势看着凶险,实则安全。陛下既然堂而皇之地将兵权交给了东方胜,又令他来宣旨嘉奖太子,实际上,也是将太子的安危大责交付到了他身上。何况京营并非他的直系亲兵,尚有原提督的将官把持,若他还在意自己的前程性命,便不会对太子明着下手。”

    张绍民叹道:“驸马这是和他没打过多少交道,还是不要将他和正常人相较。”

    冯素贞:“……”

    说的也是。

    众人商议了许久,最终也只能断定东方胜在怀来最大的作用只能是困住太子,让他暂时无法回京而已。一夜之间实在商议不出什么子丑寅卯,到了后半夜,天香只得将众人安置在小院中歇息。

    这下,两人今夜不得不同榻而眠了。

    许是因为已经习惯同室相处,冯素贞对此并未有什么反应——实际上,送走众人后,她一直都是一副老神在在、若有所思的模样。

    天香合拢了门,转身望去,微暗的灯影摇曳下,冯素贞的深色华服和她白皙如玉的容颜对比更加鲜明,格外勾勒出了她的清丽闲雅。只是看着她这般思考的模样,天香便觉得心中有股子静谧的暖流。

    她走上前去,低声道:“你并不在意东方胜对哥哥的威胁,你在忧心什么呢?”

    冯素贞回过神来,抬头望着天香,犹豫了下,说道:“皇上仍然要征调京畿的民夫工匠进京,看来,什么也挡不住他修接仙台的心思。东方胜将太子困在怀来,不止是他自己的心思,恐怕,也有着皇上的授意。皇上一意修建接仙台,自然不能让声威大振的太子这么快回京,让众臣有了托付的对象,让天下人明明白白地看见父子相争的场面。”

    天香恍然,方才他们始终担心着东方胜封城一事,居然都忘了东方胜此来还带来了这一消息,只有冯素贞,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消息,进而猜透了父皇的心意。

    冯素贞的想法怕有九成九是真的,经历过前生的她自是知道,自己的父亲——那个乾纲独断的君王,对着长生不老有着怎样的执念,纵然是有着察哈尔从中绊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断不了他修接仙台的念头。

    许久,天香在冯素贞身旁坐下,艰涩开口道:“他已经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了,他喜欢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吧。”

    她到底还是说出了和前世一样的论调:听之由之,却与前世的因由截然不同。

    冯素贞所认识的天香,绝不是不分是非的人。她垂眸静了片刻,善解人意道:“是不是察哈尔宣战的事仍然让你耿耿于怀?”

    天香不做辩驳,讷讷应了声:“是。”

    冯素贞长叹一声,口气里带了几分安抚:“我理解,虽说是世事如棋,但毕竟不是下棋。棋盘只在方寸之间,但大千世界却有着太多的因果关联,我们很难控制自己所做的一个决定,是否会演化扩大成惊涛巨浪。”就像冯素贞自己,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抗婚之举,竟会给冯家带来灭顶之灾。

    天香频频颔首:“我现在有些惶恐,生怕自己哪一步行差踏错,就给局面造成不可逆转的影响。”前生天香主政之时,嫉恶如仇,雷厉风行,但此刻,因为知晓了前世的果,又加上察哈尔之事,她竟然不敢对前生既定发生的事情,去插手做任何更改了。

    冯素贞觉得好笑:“你这样,岂不是,什么都不敢做了。”

    天香惆怅地瘪着嘴。

    冯素贞从圆凳上起身,屈膝蹲在天香身前,平视着天香的双眼:“那就相信一句话吧:种善因,得善果。正如我曾经说过的那样,利弊是利弊,是非是是非。不论我们阻拦他能不能成功,阻拦他会不会引起其他的因果,但你只要知道,空耗民力、横征暴敛、卖官鬻爵,都绝对会引来千古骂名,这对江山社稷而言,绝非益事。”

    “你如何就笃定这绝对是无益的呢?”天香反问道,“若用非常手段,将隐没于巨贾、大官手中的钱财引出来,汇聚到国库里,用在国计民生上,难道就不能是一件好事吗?”

    冯素贞被她说得一愣,她蹙眉坐在天香身边,露出了思索的神色来。

    她忽然的沉默让天香有些不适应,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怎么啦?是不是突然觉得我说得特别有理,无法反驳?”

    冯素贞捏了捏下巴道:“公主,你知道,郑国渠吗?”

    郑国——渠?郑——国渠?

    天香公主满脸都写着“不知道”。

    冯素贞清了清嗓,解释道:“战国时,秦国国力大增,对周遭的国家产生了很大的威胁。韩国国君担忧秦国得闲了会攻打自己,于是……”

    于是派了一个叫郑国的水工,游说其实农作物并不缺水的秦国当时的国君——后来的始皇帝嬴政——去修建一条工程浩大的水渠,希望借此来消耗秦国的人力物力,使秦国无暇出兵攻打自己。却不料——

    “这条渠一共修了十年才成。渠成,注填淤之水,溉泽卤之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于是关中为沃野,无凶年,秦以富强,卒并诸侯。”

    天香呆了片刻道:“世事真是难料。”

    冯素贞点头道:“此渠为韩国延数岁之命,却为秦开万世之功,也可谓是坏心办好事了。”

    天香兴奋道:“那你的意思,我父皇这接仙台也有办法——”

    冯素贞打断了她:“两者不一样。虽说韩国存着坏心,但秦国到底是出自国计而修建此渠,名正而言顺,纵然耗费民力民财,终究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但父皇的敛财之策名不正,言不顺,二者不可相提并论。”

    天香气苦:“那你给我讲这个故事作甚?”

    冯素贞笑道:“我脑子里模模糊糊有了个想法,但此时却不好说,待明日我问过了宋先生和张兄,拿定主意后,再与你明言。”

    天香又追问了几遍,冯素贞却嘴严得很,直说“拿定了主意定和公主商量”,天香只得压着好奇作罢了。

    经这一通折腾,不知不觉已是四更天。

    天香扭头瞥了一眼房中不过四尺宽的床铺,打着呵欠道:“你是睡过了的,眼下可还睡得着?若是睡不着便起吧,刚好本宫能独占你的床。”

    冯素贞满脸不认同:“公主怎能如此霸道?深更半夜登堂入室占了绍民的床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让我多睡会儿觉了么?”

    天香惊讶地半张了嘴,她还道冯素贞会就坡下驴,以免和自己同床共枕:“这……你……我……”她结巴了一会儿,闭上了嘴,“驸马你近来愈发不矜持,本宫有些惶恐。”

    冯素贞正色道:“绍民是正人君子,眼下和公主担着夫妻之名,同室休憩是应有之义,但断不会有轻薄之举。从前怎样,今夜便是怎样,公主有甚好惶恐?难道是公主见绍民好颜色,怕把持不住,轻薄于我?”

    你还真说对了。

    天香侧撑着头,上上下下打量着冯素贞的脸,深吸了口气,将心底的蠢动压了下去,轻哼道:“驸马近来怕是城墙登得多了,脸皮都有城墙厚了。”

    冯素贞大笑:“好了好了,不与你闹了,我是着实还未睡足。这边的床确实窄了些,若是公主介意,我就如先前那般,打个地铺吧。”

    天香瞪眼道:“江湖儿女,哪有那么多顾忌,你今日身子不适,我闻臭岂是那等不顾他人的自私之徒?不扯了,睡觉睡觉!”

    不再多言,二人各自打着呵欠到了床边,在狭小的床上合衣并头躺下了。

    两人从前同榻而眠的次数算来已有不少,只是今日这床实在是窄,又盖着同一床被,就连转身都似乎能不小心碰到彼此的身体。

    天香不知怎的紧张起来,方才的困乏似乎都躲了起来,让她半晌攒不起睡意。

    冯素贞确实是疲累,没过多久,天香就听到了她睡熟后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天香跟着她呼吸的频率调整着自己的吐息,吐着吐着,发现跟错了步调,连忙重新换气。

    窗外渐渐亮了起来,几次入睡失败的天香终于瞪大了酸胀的眼,平躺着一瞬不瞬地望着帐顶,数起了还没来得及撤下的蚊帐洞眼来。

    冯素贞转了个身,嘟囔了句什么,凑近了些,把天香的胳膊抱在了怀里。

    ……

    天香用左手捂住嘴的同时,也感受到了自己脸上滚烫的温度。

    她只觉得太子哥哥昨日里试验的那只火箭,仿佛炸在了自己的脑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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