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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隐约明白有个制衡牵绊的意思在里头。若是授予王镇恶将帅任免权,自然会打破这个平衡,万一王镇恶还有更大图谋,清除异己,一统三军,就很难弹压下去。可如果不同意,真要是到了前方指挥不动,战局崩溃,长安马上就有大麻烦。自己没准就折在这里了,到时候再后悔自己不该吝啬授权就太晚了。
王修倒是不怀疑王镇恶的动机,但授予机断专权,这样的事情论理只能由刘裕做出。他人不好代庖的。王镇恶所谓“假太尉之名”,实际就是骗前方将领,但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事后诸将若知道王修也是同谋。一定会把自己视为王镇恶一党,那也就等于公然和沈田子翻脸。那边要是想发难。这种擅权欺瞒本身就是最好的把柄。更为严重的是此事瞒不过刘裕。此公万事都可宽容马虎,唯独在权柄上谨慎苛刻,要是知道王修敢在这个问题上擅自做主,就算出于权变而暂时谅解,内心也会衔恨一辈子。打赢了也会被猜忌,打败了就更会借机收拾。
王镇恶看他们一老一少都面有难色,为义愤所激,一跺脚,声音提高了好几阶:
“太尉把孩子托付给我们,离开才一个多月,看看我们都消沉怠惰到什么地步!做将军的沉迷酒色畏缩怯战,管中枢的明哲保身临事苟且,万一大局糜烂,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王镇恶求一个机断专权,为的是作战便利,等击退夏军,此权自然可以收回,若我有私心,愿万箭穿心而死!”
郭旭在外听到,心里一急,掀开门帘走进来。
王修瞪了他一眼,刚要说谁让你进来的,听到刘义真说姐夫你别担心,我们这里没事。
郭旭打算退出去,王镇恶说郭旭来的也好。他是太尉极为赏识、着力栽培的少壮派爱将,对太尉忠心耿耿。义真也称他为姐夫,显见是可以信任的。不妨你们就授予郭旭另一个专权,若我忠心报国,他就全力护卫我安全;若我有异图,他可以就地处置我,带我的人头来复命。你们看这样可好?
郭旭慌得拼命摆手,说这个万万不行。
王修说王司马你想得太多了,何至于此呢?
刘义真却突然笑了:
“你看我们把王司马逼到了什么地步。司马一腔忠诚,天日可鉴。这样吧,我就大胆做一回主,单就此次出征授予你专断之权,你只管动身去,我同时送急报给太尉,谅他老人家也能体恤。不过王长史也要同时去信,向太尉说明情势,这样太尉就不至于觉得是我自作聪明。至于姐夫,他只有一个任务,就是拼了性命也要护持司马,司马蹭破一点皮,我们就扣他一年俸禄,你们看这样可好?”
人人都长出一口气,暗自佩服这个平素没正形的小孩子。到底是太尉如假包换的亲骨肉,权谋之心是胎里带来的。
郭旭一路无声地送王镇恶去司马府。
路边偶尔会有人用关中话向王镇恶问好,后者会满脸笑容地应答,甚至停下马来和对方聊一阵。但只要一走开,他的脸上就会阴云密布。走到一个路口,拨马向右转,郭旭说司马走错了,我们应该左转,王镇恶不答话,继续向前。穿过一条街,绕过一个小集市,钻过一片树林,来到一座破败的小院前。院子只剩下一扇门,门楣上有四个字。王镇恶把马拴在门外,信步走进去,郭旭跟着。
院子不大,一进门能看到一个看样子倒下很多年的石头香案,好像一只野兽侧卧在荒草中,已经分辨不出石头的原色。正对门是房子,半边已经塌了,梁柱都已经朽坏,废墟里钻出无数草,在这个时节都是枯黄色的。风来时索索絮语。房前两棵高大的柏树,左边那棵被雷劈过。半截焦黑,半截看样子还活着。屋子正中间有一座塑像。脑袋和一只手都没有了,留下来的下半身上,衣带的颜色还残存着。
王镇恶说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么?
郭旭摇摇头。
这里是汉留候祠,祭奠的是辅佐汉高祖刘邦百战建国的大谋士张良。
郭旭说这个祠庙是汉朝的?
汉朝的留侯祠早就没了。这个是苻坚一统北方时,我祖父王猛下令营建的。小时候他老人家带我们兄弟几个来过,在这里给我讲张良的故事。刘邦得天下,主要靠“汉室三杰”,用刘邦自己的话说,是“运筹策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镇国家,抚百姓,给馈饷,不绝粮道,吾不如萧何。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吾不如韩信。”他是把头功给了张良的。苻坚很崇拜张良。也把我祖父视为他的张良。不过祖父告诉我,张良真正过人之处,也是他说自己一辈子都没有学会的,是该聪明时聪明。该糊涂时糊涂,能够真正做到功成身退。我那时候似懂非懂,现在总算是明白了。愧对祖父一片苦心。我到现在也没学会这一点。
语气沉郁,像是换了个。
这汉室三杰的故事。郭旭听人讲过,他一向是最佩服韩信的。至于张良。在他心里就是一个长得像女人一样好看的谋士,至于谋略高到什么程度,那是语焉不详的。至于王镇恶说的该聪明时聪明、该糊涂时糊涂,以及功成身退云云,都是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
天气半阴半晴,漫天黄云。几只乌鸦低低掠过,没有在此逗留的意思。它们都是精明的毛羽,知道这里没有祭祀,打不到秋风。满院的荒草被斜阳镀上金色,却毫无金方之气,微风一到马上弯腰。除此之外,此地只有一名将军难消的块垒,一个青年隐约的不安和一个古代圣贤破败的偶像。冥冥中若有留侯在,自当知道后人吉凶何在,归宿何方。
王镇恶怅然良久,跪下向着残破的张良像磕了个头:
“留侯在上,晚辈王镇恶若能击破强敌,此次回来,必当重修祠屋,令子孙世代祭祀不绝。”
刚要起身,铿然一声,塑像的一只胳膊掉了下来,在地上砸其一团烟尘。
显见是风吹雨淋日久,残肢已经挂不住了。
只是它掉落的时机太过微妙。
王镇恶面如死灰。
郭旭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上前扶起王镇恶,说看来司马的话留侯听到了,他的确需要新塑一个身子。
王镇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一声不吭,回身出来,翻身上马,飞一样地回府去。到了门口,回头对郭旭说你不用进来了,给你一晚上时间安排营中事物,跟夫人话别,明日一早出发。
郭旭把营中事物嘱托给幢副,叫疯子打起精神听从调遣,叫徐之浩点齐500精锐和自己随行。他忙完这些赶到家里时,已经是半夜。他敲了好一阵门,使女才裹着一个棉袍出来开门。郭旭轻手轻脚地进屋,刚推开卧室门,屋子里的灯就已经亮了,灯光让小俏的眸子亮闪闪的。郭旭说抱歉这么晚吵醒你。小俏说你没吵醒我,不知道怎的,我觉得你今天会来,所以一直醒着等你,你一敲门我就起身了。
真的吗?
这还能有假?
你好像人家说的狐仙?
说不定就是呢。
难怪这么聪明!
人和狐狸会生出一个什么?
不会是胡人吧?
难得你机灵一回,这话不能让斛律征听到。
万一生个女儿怎么办?
你不喜欢女儿?
我是怕女儿像我一样粗大蠢笨。
嗯,这个是有点愁人。
那怎么办?
你多给我吃细面条。
为什么?
生个孩子又白又细啊。
这么说来,猪头肉只好不吃了。
嘿,你个傻铁匠,还真学机巧了。
郭旭迎着小俏缤纷落下的小拳头,把她抱起来,小心地放到床上,在她嘴唇上轻轻地亲了一下,顺手摸了一下小俏的肚皮。后者吃吃地笑,说还没有到出怀的时候呢,肚子平平的。
稍稍迟疑了一下:
“郎中要你忍一忍,等过了这阵才能......”
郭旭说不碍事,我能搂着你睡就行。
他们脸贴着脸,在黑暗中彼此吸入对方的气息,鼻子相互轻轻摩挲。小俏把眼睛贴在郭旭脸上,长长的睫毛让他痒酥酥的。郭旭用胡子搔小俏的鼻孔,后者打了个喷嚏,格格地笑。
良久,郭旭说我要出去一阵子。
小俏不说话,把头枕在他胸前,听着他说话时的共鸣。
郭旭絮絮地说军情不能向家里人说,我只能告诉你我这一去至迟一个月就能回来。
外面冷,路上有冰,你身子不方便,就不要出去了。
晚上锁好门,我让疯子派人在这条路上多巡逻。
只要有一点不舒服,就赶紧找郎中。
等我回来,你的肚子是不是就鼓起来了?
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等我回来,你要给孩子取好名字。男女各准备一个。
玩笑归玩笑,不能总是吃面条。
猪头肉还是要吃的。
正在想到啥说啥,嘴巴被小俏的嘴堵上了。
漫长的吻暂停后,小俏说什么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要做一件事。
就是要活着回来!(未完待续。。)